人情世故民间故事：民间故事，君子之交

清朝光绪年间，山东连年荒旱，遭了几个灾荒年头。

张庄有一对小夫妻，男人叫张二。他家地没一垅，张二就在离家五里的一个小码头上扛货包。由于年景不好，来往的船也少了，扛货包也挣不来钱，张二家三天两头吊锅断顿。张二想，这样下去，两口子得饿死一对儿，不能等死。

他心一横，对媳妇儿说：“我要闯关东，这一去能不能回来，只有天知道。你趁年轻，找个主儿，也逃个活命吧！”

他媳妇儿不让他走，他不听，第二天（三月初一）一早，他一文钱没带就走了。

张二媳妇儿哭了一天一宿，万般无奈，掂筐拿棍正要出去要饭顾命。

不想来了个男人，问：“你是张二媳妇吧？”

张二媳妇儿说：“是。有事儿吗？”

男人说：“我叫君子交。张二昨天早上在小码头上船闯关东去了，他托我照看你。”

张二媳妇儿听了差点儿昏过去，心想，张二呀张二，我跟你夫妻一场，怎么没一点儿良心！你刚走，就把我……

那男人看张二媳妇儿信不过他，忙说：“我跟张二是拜把子弟兄，是来帮你的。”

看看张二媳妇儿拿的东西像是出门要饭，又说：“弟妹，快收起要饭的念头。有你君子交大哥在，就有你一口吃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张二媳妇儿，“我算计了，这一两银子够你一个月的花销。”

张二媳妇儿不接，男人就进屋把银子放在坑上，出来说：“弟妹，我还有事儿，你就自已去买点儿米面和柴火吧，往后，每到月头，我就送一两银子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二媳妇儿想：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个君子交的肚子里装着什么花花肠子！他要是用这一两银子打坏主意，有物在，我也不怕。想着就进屋把银子藏起来，拎起要饭筐，拿起******棍，要饭去了。

过了一个月，四月初一一早，君子交真的又来了，一看张二媳妇儿又要去要饭，皱着眉头说：“弟妹，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坏人了？上有天，下有地，离地三尺有神灵。我要有半点儿邪心恶意，天打五雷轰！我再说一遍，是张二兄弟托我照看你，你万万不能再要百家饭了。”说着，拿出一两银子，搁在窗台上，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二媳妇儿思量：这男人倒不像坏人，真是张二的拜把子弟兄？张二真托他照看这个穷家了？瞅着银子，哎，花还是不花？这时候，肚子“叽哩咕噜”直叫唤，花，走一步算一步。这就买了柴米油盐，点上灶，有点儿过日子的样儿了。

往后，一到月头，君子交准送一两银子来，看一看，问一问，都是过日子的话儿，没有闲言，问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张二媳妇儿月月都有一两银子的进项，除了吃烧的，还有点儿余剩，就添置了一些衣物。她见君子交从没露出半点儿歹意，也就不怕了，心想，这笔账等张二回来再算吧！张二媳妇儿有了吃的、穿的，心思少了，人也变胖了，脸上有了血色，露出几分姿色。原先很少有人看上一眼的女人，竟有人来耍臊了。

这是八月末的那天晚上，有人跑来叫门。

张二媳妇儿听声知道是流氓王五，便想这是夜猫进宅没好事，就说：“你快滚，不然我就叫人啦！”

王五很扫兴，临走前吓唬说：“过了初一还有十五呢！”

张二媳妇儿害怕了，越怕越埋怨张二不该去闯关东，就哭起来了。

第二天是九月初一，君子交又来送银子，一见张二媳妇儿眼圈儿通红，就问：“弟妹，有什么难心事儿？”

张二媳妇儿就把王五叫门的事儿说了出来。

君子交听了，一拍脑门儿说：“弟妹，怨我想得不周到。若要出个一差二错，我咋有脸见张二兄弟！今儿个我就雇个老妈子，来跟你作伴儿。”

傍晚，君子交扛着一套行李，领来个老太太，说是新雇来的老妈子。

君子交把行李搁在炕上说：“弟妹，往后我就不来了，一到月头，就由老妈子到我那儿拿银子。要是有要紧事儿，也叫老妈子送信给我。”说完走了。

来这个老妈子很勤快，烧锅燎灶等屋里活全揽，还把住的破窝棚裱糊一新，院里养了鸡鸭养了猪。每个月老妈子取回的银子由一两变成二两，因为多一个人的花销。这样，日子就好过了。再说，老妈子一来，王五也不敢再来捣乱，张二媳妇儿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这一来，张二媳妇好舒心，逐渐变得懒惰起来，在穿戴打扮上却越来越经心。

又是一年的三月初一，老妈子到君子交家拿银子，这回银子没拿来，背回来一卷儿白布和一些白线。

老妈子说：“东家说他如今手头紧，没有银子，给些布和钱，叫咱们纳袜底儿。到月头，袜底儿送给他，由他卖，卖多少钱咱就花多少钱，自个儿挣自个儿吃。”

张二媳妇儿一听，心里说，人无日好啊！这不，才多久就变了心肠。再往后，连袜底儿也不让纳了呢！又一想，人家不欠咱的，咱也没给人家啥好处，可人家对咱照看得周周到到，这也算张二祖上积了德，是得干点活儿，不能像财主那样靠人养活。想到这儿，也就和老妈子一块儿纳起袜底儿来，懒惰的毛病又慢慢改了过来。

到了月头，老妈子背起两个人一月纳的袜底儿，送到君子交家，带回二两银子和够一个月做袜底儿用的布和线。这样，月月如此，月月有二两银子的进项，日子还是过得不错。

再说张二，因为扛货包认识了不少船主，一文钱没花，坐船到了关东，在长白山找了个伐木头的活计，一干就是五年。凭着他一身牛劲儿，下死力干活儿，攒下五十来两银子。这五年中，他估摸媳妇儿不是改嫁就是饿死，所以一封信也没写。但是死是活没有消息，总是放心不下，一心要回家看看。这年是甲午年，日本国要打大清国的风声很紧，他怕打起来回不了家，就辞了活计，背上五十来两银子，回了山东。

张二回到张庄的时候天已黑了，一看破窝棚还在。他想，庙还是这座庙，不知还有神没有。

他敲了两下门。屋里有人问：“谁呀？”

张二一听是媳妇儿的声音，神还在，忙说：“我，张二。”

接着，听见屋里有小声说话声，这可像一瓢凉水从头顶浇到脚后跟，完了，媳妇儿虽说没饿死，准是改嫁了！

这时候，屋里点上灯，他媳妇儿开了门出来，扑在张二怀里就哭，边哭边说：“瞅着日头盼，望着月亮盼，到底把你盼回来了。”

知道屋里还有人，没进门。

他媳妇儿见他愣在门外，说：“快进屋呀！”

张二这才进屋，第一句话是：“这还是我的家吗？”

他媳妇儿说：“这个家还姓张。”

就着灯光，张二见炕上坐着个老太太，问是谁，老太太抢着说是他家雇的老妈子。

又看看这个家跟走时大变样了，他媳妇儿也穿得齐齐整整，张二的脸沉了下来，心想：一个娘们，不能上山砍柴，不能下坡种地，更没有力气上码头扛货包，除了养汉，哪来的钱把家治理得这样？但有老妈子在场，他没立即发火。

第二天，老妈子对张二媳妇儿说：“东家说啦，你家男人一回来，我这个老妈子就到期了。”

说着就走出了门，张二媳妇儿咋说也留不住，而且送也不让送。这时，正好过来一辆去小码头的车，张二托车把式捎脚让老妈子上了车。

送走了老妈子，张二回屋，劈头就问他媳妇儿：“我走了五年，你要改了嫁，我是什么话不说；你没改嫁，没饿死就是神灵保佑，想不到你阔得雇上了老妈子。你对我实说，从哪儿弄的钱？”

他媳妇儿一愣：“你还问我？你闯关东临走那天，托付谁照看咱家的？”

张二说：“谁也没托付。”

他媳妇儿说：“是个叫君子交的，你的拜把弟兄。”

张二说：“胡扯，我三十来岁了，从娘肚子出来就没跟谁拜过把子。”

他媳妇儿就把君子交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张二知道了实情，为他媳妇儿对他的真心好感动，更为天下竟有像君子交这样好心肠的人所感动，张二想，咱不能白用人家的，从关东带回的五十两银子全给人家，也还不上这笔账，更还不上那一片心啊！可君子交是谁呢？

他想来想去想了大半天，终于想到一个人来，这就是在小码头货场边开小酒店又卖烧饼和大碗茶的李掌柜。此人心肠好，可怜货场上那些扛货包的人，有钱的卖给你东西，一时没钱的就赊账，实在没钱的也不让饿肚子，吃了算了，张二常到李掌柜的店里吃烧饼喝大碗茶。

有一次，他看铺子里墙上挂的桃园结义图，图上写着“君子之交唯有桃园三弟兄”的一串字，就问李掌柜“君子之交”是什么意思。

李掌柜说：“君子之交是指交朋友要像君子那样交心，不注重酒肉、金钱，有了难处要真心实意地相帮。别人挨饿，有一块饼子也要掰一半儿让给别人吃……”

张二听了，对这种“君子之交”很称赞了一番。

张二闯关东走的那天清早，又碰见李掌柜。

李掌柜问：“你上哪儿去？”

张二说：“我家实在过不下去，得闯关东了。听说那儿地方大，人口稀，钱好挣。”

李掌柜摇摇头说：“闯关东也不容易呀，有的把骨头都撂在那儿了。你还是不去吧，有什么难处，我拉你一把。”

张二说：“没办法，我这个没底儿的肚子在这儿是填不饱的。”

李掌柜见张二铁心要走，又说：“你要信得过我，有什么事儿就托付给我。”

张二随口说：“李掌柜真要帮忙，就听个信儿，我媳妇儿要是另找了主儿，什么都不用操心了；要是饿死了，求你破费一吊钱买张席子，把她的尸首卷起来埋了，别叫狼撕狗啃了就行。”

张二的这些话原本是在伤心的时候说的，根本没放在心上。可李掌柜真的认为张二把媳妇儿托付给了他，真的一块饼子也要掰一半儿让给别人吃。张二想到这儿，断定“君子交”就是李掌柜，便立即去找。

不想李掌柜的小店不在了。张二一打听，才知李掌柜的店前几年遭了火灾。李掌柜因祸得福，被小码头的大字号“永昶恒”的大掌柜请去当了外柜，一个月有十两银子的进项，比开小铺还强呢。张二大步流星跑到永昶恒一问，方知李掌柜前天要货款回来，叫拦路抢劫的抢去五十两银子，还打折了他的右腿，如今在家里养伤。张二问清了李掌拒家住处，就回了张庄。

第二天，张二两口子提了两盒果子，来到李掌柜家。

一见躺在炕上的李掌柜，张二媳妇儿一眼就认出来了，告诉张二：“这就是君子交大哥。”

张二双膝跪在床前说：“李掌柜，你帮了我的大忙，叫我怎么谢你呀！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接着就磕了一个头。

李掌柜连忙欠起身说：“快起来，快起来，要折我的寿了。”

指指挂在墙上的桃园结义图说，“什么帮忙不帮忙，君子交嘛！”

张二看看那张图，烧掉了两个角儿，心想，这张图是李掌柜最心爱的东西，一定是从火中抢出来的。

张二说：“当初我心情不好，当着大哥的面说了那样几句话，大哥就当真勒紧裤带‘君子交，了。”

李掌拒说：“你托了我，就是信得过我，我就把这事记在心上。救人救到底，不止要给兄弟保住媳妇儿，还不能叫弟妹过不像样的日子。”

张二问：“大哥，这几年，她和老妈子至少纳了两千双袜底儿，在咱这个小码头根本卖不完，弄到哪儿了？”

李掌柜笑着对里屋叫了声“娘”，应声儿出来个老太太。

张二两口子一见，都愣了：这不是老妈子吗？她竟是李掌柜的亲娘啊！

张二两口子的热泪“刷”地流下来了，冲着老太太“扑通”跪在地上。

张二媳妇儿说：“娘，你就是我的亲娘……”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张二说：“李大哥为了保全我这个家，给了银子，还把你老人家打发到我家帮助过日子，这恩情比天高、比海深啊！”

老太太扶起他俩，笑着说：“你俩看看袜底儿吧！”

张二两口子跟着老太太到另一间屋，打开一口柜，满柜都是袜底儿。

老太太说：“如今不用捂着盖着了。有些日子，媳妇儿懒惰起来，我告诉了你大哥。俺核计着，往后要是成了横草不拿、竖草不拣的人，张二托付咱的事儿就没办好，就想出纳袜底儿这个主意，把媳妇儿往正道上领。”

张二媳妇听了，红着脸又跪下给老太太磕头说：“多谢娘的指引。”

两口子又回到李掌柜躺的那间屋，张二在桃园结义图前跪下说：“李大哥腿不好，不能下地，就由我一个人做主，从今儿个起，俺俩就是拜把子弟兄。”

李掌柜见张二是真心实意，也就答应了。

张二又要起誓许愿，李掌柜不让了：“咱是君子交，那些‘不能同生，但愿同死'的话没有用，最要紧的是交心。”

张二对着图磕了头，又给李掌柜磕了头，回头又给娘和嫂子磕了头。

张二问李掌柜：“这事儿你怎么不明讲，还弄个假名君子交，叫你弟妹闷了五年。”

李掌柜说：“我帮谁都不露姓名，露出姓名就是让人报答。要不是你找上门儿来，我还要瞒着呢。”

第二天，张二拿来五十两银子说：“大哥，这是兄弟的一点儿心意。”

李掌柜沉下脸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交朋友要交心，不注重酒肉、金钱。别说我如今一个月还有十两银子的进项，就是没有也没想叫你还我什么。”

张二说：“如今我也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时候了，有了银子，咱哥俩就该有福同享嘛！”

李掌柜说：“你刚回来，家底儿空，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如今日本要跟大清国打仗，码头上来往的船少了，不能再在货场扛货包了，用这银子买点地，往后种地吧，那两间破窝棚也该换了。好兄弟，听哥的话。”

张二只得把银子拿回家，在张庄买了几亩地，修了破窝棚，一心一意种庄稼。

想不到水昶恒大掌柜看李掌柜不能动了，就要李掌柜赔偿抢走的五十两银子。李掌柜赔偿完银子，水昶恒的大掌柜又把他辞退了。

待李掌柜把伤养好，攒的几个钱花光了，又没有活干。这时候，张二手里只剩下二十来两银子，他媳妇儿让他送给李掌柜做本钱，再做个小生意。

张二说：“往后咱就养活李大哥全家，也报答不了他对咱的恩情。可是，我知道大哥的脾气，明着给，他绝不会要。”

他媳妇儿说：“咱总得想个法子帮助大哥，让他有个养家糊口的路。”

两口子想了半宿，张二一拍大腿说：“有了！这一回咱也把他蒙在鼓里。”

第二天，张二来到李掌柜家，对李掌柜说：“最近我打听到一笔买卖：北洋海军跟日本打仗，败了，撤到了威海。他们正在买袜底儿做袜子。那一柜袜底儿放在那儿没有用，不如我把它带到威海卖了，把死物变成活钱，卖多卖少都给你做本钱，再开个小铺。”李掌柜觉得有理，答应了。

当天，张二赶来牛车，把袜底打成捆儿，装了车，连夜往威海运。拉出去绕了个圈儿，又回到了张庄。那两千多双袜底儿，从李大哥家搬到了张二家。

张二对媳妇儿说：“这事儿就是你知我知，对谁也不能讲。”

第三天傍黑，张二把家里的银子全拿到李掌柜家，对李掌柜说：“行市虽说不看好，可都卖出去了。这些银子是二十三两三钱。”

李掌柜收了这些银子做本钱，开了个小铺，生意不错，够养家糊口了。

过了二十年，李掌柜和张二都成了老头儿，儿孙满堂了，这年年三十，两家又凑到一块儿团圆，张二对大伙儿说：“后代人都在场，我也快入土了，得说实话了：为了给大哥开小铺弄本钱，我撒了个谎，那两千多双袜底儿，如今还在我家里。”接着，把他俩的君子交详细的讲了一遍。

李掌柜说：“兄弟做得对，趁咱俩还活着，是该把这些事儿告诉子孙后代了。”

又对子孙们说：“记住：交朋友要交心，不能只讲哥们义气，谁要走了岔道，大伙儿都要把他往正道上领，不止咱李、张两家是这样，五湖四海皆兄弟，对谁都要这样。”

后来，李掌柜和张二先后去世，后人照着他俩活着时候的嘱咐，埋在一块坟地里，坟挨着坟。那两千多双袜底儿两家平分了，都把它当成了传家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