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安全感避风港都来自于自己 是有人默默把胸膛挡在前面

文/王厚明

“什么才是安全？不是深藏地下，构筑掩体，是有人默默把胸膛挡在前面。什么才是成就？不是移山跨海，轰天钻地，是奋斗一甲子，铸盾六十年，是了却家国天下事，一头白发终不悔。”这是“感动中国2022年度人物”对一位老人的颁奖词。

我国著名防护工程专家钱七虎，曾荣获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八一勋章”、第七届全国道德模范称号。他隐姓名不隐初心，为我国防护工程各个时期的建设发展作出了杰出贡献。

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日本侵略者占领上海。当年10月26日，钱七虎在母亲逃难途中的一条乌篷船上出生，因家中排行老七，取名“七虎”。伴随战火硝烟成长的他深知“落后就要挨打”，父亲临终“要干一番事业”的嘱托，在他心中深深埋下了矢志报国的种子。2022年，钱七虎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说：“恨，但是自己感到没有本领，报国无门，斗争无门，无奈，这是童年时期最大的痛苦。”

早年，钱七虎依靠政府的助学金完成了中学学业。当时他成绩拔尖，获得留学苏联的资格。与此同时，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以下简称“哈军工”）正在招收优秀毕业生，急需为国家培养一批军事人才。一边是留学机会，一边是家国责任，钱七虎选择了后者。1954年8月，钱七虎迈进哈军工的大门，当时哈军工最冷门的专业就是防护工程专业，该专业没人选，因为要跟黄土铁铲打交道，但是钱七虎服从分配，组织让学什么就学什么。18岁那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开启了一心为党、忠贞报国的人生。

在哈军工学习的6年里，钱七虎基本不出校门，不出研究室，只回过一次家，从来没去看过松花江千里融冰的景色。后来留学4年，除了莫斯科，他没有去过任何其他城市，连列宁墓也没有参观过，因为“参观要排队，没有时间，舍不得时间”。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学习，看书、研究、收集资料，时间紧得不行，唯一的兴趣爱好是去书店，也主要是为了看书和买书。

当时防护工程的教材全部由苏联教材翻译而来，偏偏缺失了最前沿、最急需的内容。“苏联1949年就有原******了，但是这部分内容的设计原理，书里是没有的。”

1960年，学业优异的钱七虎被选派到苏联继续深造，研究孔口防护。苏联开展相关实验的研究所属于绝密，钱七虎只能被迫修改方向，改做结构防护研究。年轻的钱七虎深知：“我们买专利，这是对一般科技而言的。核心的科技，特别是国防科技，包括防护工程，你是买不来、要不来、讨不来的，只能靠自己。”

初心，是时代镌刻在心中永恒的烙印。他服从大局长报国，信奉“国家的需要在哪里，科研工作者的关注点就要瞄向哪里”，把个人的理想与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矛必有盾。钱七虎曾说：“我们在地下要建能够抗炮弹、******、钻地弹、原******、******这些武器破坏的工程。这些工程是我们国家积极防御战略的基石，是我们国家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说核弹是锐利的‘矛’， 那么防护工程则是坚固的‘盾’。”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国面临严峻的核威胁环境。我国奉行的是积极防御战略，不打第一枪。为了确保受到敌人袭击后立即实施“二次反击”，钱七虎创造性地提出了建设深地下防护工程的构想。为此，他来到核爆试验现场调查研究地下飞机洞库门建设。当戈壁深处传来一声巨响，荒漠升起一片蘑菇云，人们欢呼庆贺时，他却穿着防护服迅速冲进核爆中心勘察现场。

20世纪70年代初，飞机洞库门的相关计算均采用手算的方式，计算精度差、效率低且容易出错。钱七虎受命设计空军45米跨度洞库门，率先引入了有限元计算方法，没有资料，钱七虎自己翻译整理出十多万字的外文资料。当时，钱七虎从未接触过最先进的大型晶体管计算机，就连计算机的操作说明书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本“天书”。

两天时间，钱七虎拿着这本“天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不仅看懂了，而且自学完成了计算机语言编程。为了掌握一手资料，他总是亲自深入地下数千米深的作业面去实地考察。煤矿的支巷里潮湿、闷热、粉尘遍布，温度高达40℃，钱七虎在这样的环境中坚持了1个多小时，通过观察获得了许多宝贵信息。

在钱七虎的主持下，我国在1975年就解决了防护门变形的问题，确保了遭受攻击后战略武器的绝对安全和反击能力。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世界军事强国开始研制新型钻地弹、钻地核弹，动辄数十米的钻地深度和巨大的爆炸威力令人震憾，加上精确制导技术的快速发展，中国防护工程面临“藏不了、抗不住”的新挑战。钱七虎又提出建设超高抗力深地下防护工程，研发出相应的材料与结构，并应用于诸多重要军事工程，为中国战略工程安全装上了“金钟罩”。

和很多参与重要国防项目的科学家一样，钱七虎隐姓埋名，不得不与爱人分居16年。在解密之前，他的名字和地下国防工程一起，都是最高机密，直到近年来才为人所知。他用毕生心血，为中国铸就了坚不可摧的“地下钢铁长城”。

不单是国防工程，钱七虎也一直关心研究国家的建设发展，推动科研成果服务民生，把科研应用延伸到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各个方面。珠海机场要扩建，当时珠海只有一个不足1平方公里的小机场，每天只有一两个航班。雄踞三灶岛南端的炮台山成为天然障碍。炮台山爆破是没人敢解的难题，要求一次性把半座山搬到海里面去，还要确保在距离爆破山体600米以内的房子都不能倒塌，对精度、力度要求极高。为此，钱七虎立下军令状。他7次深入珠海调研，开了6次论证会。无数个日夜与技术人员反复讨论设计方案，决定采用多列、多排、多层条形药包与集中药包相结合，分段延期起爆技术。1992年12月28日，珠海三灶岛，在全国人民见证下，在钱七虎的主持下，炮台山爆破成功实施。这个工程的爆炸当量相当于广岛原******的60%，至今仍然保持条形装药工程爆破当量的世界纪录，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爆”！

1994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首批院士后，钱七虎作为专家组成员为南京长江隧道、港珠澳大桥、南水北调、西气东输、锦屏水电站、白鹤滩水电站等工程提出了可行性建议。2010年5月，作为中国长江上隧道长度最长、盾构直径最大、工程难度最大的工程之一，南京长江隧道历经5年建设后全线通车运营，担纲专家委员会主任的钱七虎被授予“南京长江隧道工程建设一等功臣”。港珠澳大桥有长约6公里的海底隧道，其中海底沉管对接是工程施工中的难题。钱七虎综合考虑洋流、浪涌、沉降等各方面因素，提出合理化建议方案，帮助管道顺利完成对接。

“现在很多城市建地铁、地下商场，这些都是我最早提出来的。”钱七虎自豪地说。早在20世纪90年代，当时地上空间还没有如今紧缺，钱七虎就意识到，将来地下空间将是重点开发的区域，并着手开展了相关研究。1999年，钱七虎在国内首次提出开发利用城市地下空间的战略，主持了北京、深圳、南京等20多个城市地下空间规划。他先后参与组织编制与主持评审了全国20多个重点设防城市的地下空间规划，一些理念在中国未来之城——雄安的建设中被采纳。时至今日，那些关于城市地下空间开发、地下快速路、地下物流等理念依然处于世界前沿。

钱七虎关注国之大者，心系经济民生，炮台山爆破的一声巨响，吹响珠海特区改革发展新号角，也开辟了我国爆破技术新的应用领域。重大工程当智囊，无论是南京长江隧道还是港珠澳大桥，无论是南水北调还是西气东输，无论是国家能源地下储备还是雄安新区规划，他都积极出谋划策，提出方案建议。他参与规划设计，把脉重大项目，合理开发利用，组织科学治理，破解城市难题，“哪些事情对国家和人民有利，科技工作者的兴趣和爱好就要向哪里聚焦”。

退休后，钱七虎仍活跃在国家战略防护工程建设前沿，作为多个国家重大工程的专家组成员，他积极为决策部门出谋划策；作为顾问，他经常受邀到工程一线指导项目建设。同时，他心系家乡，积极为昆山科学开发利用地下空间贡献智慧，携团队助力建设昆山首个TOD站城一体化开发建设项目——城市广场地下空间及配套设施工程。

他没给自己的退休生活留太多空闲：白天开会、钻研项目，晚上给学生批改论文……这样的生活，他并不觉得累，而是感觉“活得很充实，很有成就感，也有幸福感”。

 赵跃堂是钱七虎的一名得意弟子。他回忆说，在导师的严格要求下，自己的论文先后做了多次大调整。他在把第7次修改完成后的博士论文交给钱七虎时，钱老正好动身去北京参加全国“两会”。半个月后，赵跃堂从钱七虎手里拿回自己的论文时，发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从观点、公式到表格、数据，200多页的论文几乎每页都有增减和修改。

在钱七虎看来，培养人才是他的第一大课题。“把更好的机会留给年轻人”也是他育人常讲的一句话。他努力培育与储备人才，所主持的研究项目，七成让年轻人负责。近些年，钱七虎为我国创办了防护工程学科，培育了百余名科研工作者，培养了一批长江学者、勘察设计大师。

一向勤俭的钱七虎却有着大爱情怀。2019年，钱七虎院士将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800万元奖金，全部捐给了慈善基金，每年的增值部分主要用于资助昆山市对口支援帮扶和东西挂钩合作的新疆阿图什、贵州碧江的家庭困难学生。截至2022年，钱七虎共捐助困难学生584位，将自己的院士津贴、获奖奖金、工资等捐助慈善事业累计超过1800万元。

有人问他：“您就没想着给家里留一点？”钱七虎说：“我感觉吃、穿、用已经够了，我不需要买什么豪华的别墅，过奢侈的生活。”

退休不褪色，人老志不衰。钱七虎建言献策献余热，活到老、学到老、革命到老，为战略防护工程助力，为民生建设事业添彩，把奋斗不息的责任感化为奉献不止的幸福感。他为国育才当人梯，心系桑梓、筑梦未来，带着赤诚之心来，却不带走半根草，将大批优秀人才扶持培养成防护工程领域的中坚力量。他慈善助人彰大爱，心系孤寡、情注贫困，视贫困群众为己亲，用高尚的道德品质传送人间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