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之我要当国王：一千零一谭之二谭黑风吹堕罗刹国土

《一千零一谭》之二谭

黑风吹堕罗刹国土

作者 静虑

摄影 熊剑

路又好，风又轻。睡醒的太阳露出红红的柔柔的脸，也许是在回味刚才的梦、羞红的吧。好在是清晨，看它的人不多，不然，它会羞得更红。但没人敢看它的时候，它又会恼羞成怒，把脸烧得通红。这时，街上虽有几个早行人，虽然都觉得这不凉不热的太阳真好，却都匆匆地忙于生计，没有闲心抬头看它。其实，只要有心，无论哪里的日出都美。

自行车在这样的路上风中骑行，恰似小帆船在波澜不惊的海上顺风滑行。心中不执着于特别的爱，就觉得眼前样样可爱：两个小女孩在等公汽，指天划地谈着什么，笑盈盈的；又从小路上出来两只小狗，一前一后,晃晃悠悠。

经典的英文老歌贴着耳朵在心里飘来荡去，虽然听不懂，那醉人的旋律实在是荡气回肠。更何况，“我爱你，我爱你……”这一句是听懂了。

拐一个弯，就进了遗爱湖公园。低低的草丛中，栀子花正开得满园的香气，摘几朵藏在衬衫口袋里，人走到哪里就香到那里，别人却不知是哪里来的香。时时有翠翠的小鸟从树上飞到草中觅食，草尖上的露珠儿晶晶然有喜色，更添了园中的生气。

清晨，这诺大的公园，少有人来。真想能碰到个把熟人，相对说一说此时的好心情。恰在此时,“你说，我说……”,又唱得荡气回肠。

红黑相间的柏油路，很细腻，或走或跑或滑在上面，脚底感到温柔的弹性，更何况是骑行。路面干干净净，少有尘埃，更何况昨夜下了一场雨，路面更是清新得不得了。只是树上偶尔飘下些叶子，红的，绿的，黄的……，两个老人用长长的带叶竹笤帚，很轻很轻地扫，——是干干净净地扫，而不是扫得干干净净，虽然扫过之后，路面更是纤尘不染。就这样扫过了长长一段路，他们坐在柳荫下石礅上谈闲天，竹笤帚倚在一边。一个晨练的中年人跑过来，在他们面前立住了，不停地甩胳膊蹬腿扭腰儿，于是三个人聊得更欢。

我在他们对面的曲径石头上坐下。京戏贴着耳朵唱得热热闹闹。抬头透过柳树樟树，看湖光潋滟，黄州书院倒映在微波细浪之中。得此良辰美景，复何求哉？

一阵清风过来，掠过来晨练的美女，留下清香。我忍不住要问她：“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儿香？脸上擦的是什么花儿粉？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儿红？”

“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一个油头桂花香，脸上擦的是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是杏花红。”

“什么花儿姐？什么花儿郎？什么花儿的帐子？什么花儿的床？什么花儿的枕头床上放？什么花儿的褥子铺满床？”

“红花姐，绿花郎，干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鸳鸯花的枕头床上放，木樨花的褥子铺满床。”

打住，且打住，且打住这样的绮思。这是我在心境最好的时候，写下的最得意文字。

妻子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往哪儿看呢？想什么呢？”

我回过头来问妻子：“你觉得真的有天堂吗？真的有地狱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妻子答道。

我说：“信上帝则得救，你这是天主教的观念。而佛法认为，天堂和地狱是真实存在的，都在人的心中。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天堂，有一座地狱。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全在当下一念之间：有爱就是天堂，有恨即下地狱；心平就是天堂，火起就是地狱。”

南怀谨大师当年在普陀寺同僧人们打禅七讲佛法，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天，有一位高官拜谒五祖演禅师，高官学问好，佛法好，权威大，他虚心向五祖演禅师请益：“大师，佛经上说，‘黑风吹堕罗刹国土’，有这回事吗？一阵大风吹来，黑的，很坏的风，把这个人啊，吹堕在罗刹国土，吹到魔鬼的洞里去了，有这回事吗？”

五祖演禅师说：“凭你？狗屁，你哪里有资格问这个？”

高官当即大怒。五祖演禅师笑了，说：“你这当下就叫做黑风吹堕罗刹国土。我这么逗你一下，你的无明火起，一阵黑风就把你吹到魔鬼洞里去啦。”

高官一听，跪下来，说：“师父，我懂了。”这就是禅宗。

南师还讲过一个故事。元末明初有一位高僧白云大师。有一天，一位将军一大早来拜访，对大师说：“我身处高位，统领几十万精兵，但是脾气暴躁，多次因此误事。今日有幸参见老禅师，我觉得现在心平气和，已经灭却了心头之火。”

白云大师听了淡然回复了一句：“将军来太早，妻伴别人眠。”

将军勃然大怒，“仓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剑指白云大师大骂：“老秃驴，你居然敢骂我老婆偷汉子！是不是不想活了？我今天先杀了你，再回去杀了老婆。”

白云大师毫不畏惧，又淡淡念出了两句话：“心头火未灭，略拨即生烟。”

几乎所有的人间悲剧，无不与人的心头火起有关，没有那一座地狱不是人心所造。

《古文观止》中有一篇名文《唐雎不辱使命》，写的是战国时的故事。秦王嬴政要吞并魏国的土地，魏王派唐雎出使秦国，秦王与唐雎在朝堂上激烈交锋。秦王大怒，谓唐雎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唐雎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

秦王曰：“布衣之怒，只不过是脱掉帽子，光着脚，以头撞地耳。”

唐雎曰：“不然。我若是发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意思是当场要把秦王给宰了，秦国人今天都要穿白色的丧服。

无论是天子之怒，布衣之怒，还是士人之怒，都可以造一座地狱。

妻子听完这些故事，说：“居家过日子，还是要‘忍’字当头。生气发怒就是地狱的种子。”

历史有张公百忍的故事。张公活到九十九岁，六世同堂，一家上百口人，和睦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有人请教秘诀，张公说，就一个字：“忍”。而我们凡夫，大多是“看得破，忍不过；想得到，做不来；拿得起，放不下，舍不掉。”

妻子说：“这说的好像就是你呀。”

“夫人所言极是，极是。正是在下。”

2023年5月5日星期五早晨，静虑记于遗爱湖畔。5月月7日凌晨，骑行蕲春向桥棠树岭之前韵笔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