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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喜君简历:薛喜君,一团花火

人气:309 ℃/2024-04-10 04:26:56

热浪像一只黑色的甲壳虫,拖着慵懒的身子踟蹰爬行。往年,北方的盛夏没这么难熬。再说一到八月,溽热就像一场消散的大雾,虽然太阳还是那么大,但也只有在正午时才露峥嵘。可今年一入伏,溽热就气势汹汹。蒋亚楠捱过正午的大太阳,一版关于城市爱情和婚姻的对话写到午夜。她关掉电脑时还埋怨丁叮,“要是你早点把柳铁的采访录音整理成文字,就不用熬夜”。

丁叮瞄她一眼,继续刷抖音。

不到两点,蒋亚楠就倏地醒了。她凝神想了一下,既没做梦也不是被突然的响动惊醒。但是丁本木却清晰地出现在睡眠里,她望着微醺的窗口有些哀伤,以前状态不好是因为穷,现在日子好过了,可心还是空落。结识柳铁后,她质疑自己。柳铁从一场破败的婚姻走进另一场破败的婚姻,可她依然过得活色生香。柳铁说红酒是她的知己,男人是她的颜色。生活中不能没有知己也不能没有颜色,生活也不能没有故事,但一半刚刚好。太多了,生命盛不下,太少了,生命就干瘪。可她偏偏对知己和颜色又十分挑剔,结果就是喝着知己寻找颜色,恋着颜色寻找知己。她说哪怕明天就离开这个世界,也不能对今天随意。随便找个男人将就过日子,与拿了钱故作媚态有啥区别呢。她对两样东西不能将就,一个是床,一个是床上的男人。有一段空窗期也未尝不是好事,至于知己绝对不能断。她就是为寻找和发现才投胎转世的,寻找纯粹的感情,发现人性最真实的本质。所以,她选择了网络写作。

柳铁曾经有一份令很多人羡慕的户籍警察工作。她说当年离开岗位时,撕心裂肺地哭一大场,还浪费了两瓶红酒。蒋亚楠心虚地看着柳铁,自己要是能拿得起放得下,就不会活得像病人似的恹恹无力。她突然发现在她和丁本木这场婚姻里,她是那个作妖的幺蛾子。刚结婚那会儿,她总是试图改变丁本木,后来发现,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时,她的心一下子就散了。有一次,丁本木端着大汤碗喝茶,她皱着眉头问他为啥不用茶碗茶盅呢?丁本木嘻嘻地笑,说用大碗解渴还好刷。她没像以前那样歇斯底里地发作,那晚她豁然地明白了一个道理,你若是对对方有无尽的要求,是还想爱,还要爱。当你把对方看做是隔壁或者路上的什么人,一切就都能理解和接受了。蒋亚楠了解自己,她轻易不会伤心。最初的日子,她特别恐惧,这种伤心不该来这么早,他和丁本木还有一个女儿,还有一辈子要过。那以后,她又与自己的伤心搏斗起来。丁本木在外和人打架,她像妈似的极尽所能地为他善后。丁本木与老板闹翻,底薪被扣,她又出面去谈……一只蚊子在她耳边嗡嗡地叫,她抬手轰了一下,蚊子被她一头蛛网似的头发困住。她一只手寻着挣扎的嗡嗡声探过去,准确地拍死了这只自寻死路的蚊子。

疫情改变了世界的格局,也打乱了百姓的生活。这个学期丁叮一直在家里上网课,几次复课通知都被一波又一波的疫情摧毁。丁叮还没复课就放暑假了,期中和期末考试排名都不错。蒋亚楠允许她每天写完作业后玩一个小时手机,丁叮说:“老妈你能不能看图说话,要看我的成绩说话。”蒋亚楠很想发火,但她还是忍住了。记者部的同事只要凑到一起,就抱怨孩子们的网课上得一塌糊涂。好在丁叮除了嘴巴尖刻内心柔软,还算是一个自律的孩子。蒋亚楠眼皮涩得睁不开,但脑袋清醒。看网上的新闻就如在林子里采蘑菇,除了一双慧眼在一片落叶中发现蘑菇,还得有鉴别力,否则就会把要人命的毒蘑菇也装进篮子里。蒋亚楠在这座三线城市的晚报工作二十年了,从一个小记者到现在独撑一个版,她走了一条艰苦的路。蒋亚楠打开网盘,想再看一遍昨晚写的稿子。总编刘天元从不审她的稿子,但她对自己有要求。这期稿子她没怎么太累,源于柳铁的思路清晰,谈吐有条理。要是采访对象都像柳铁这样,她每期就不用点灯熬油了。

早饭,蒋亚楠为丁叮烤了酥脆的蛋挞。蛋挞的香气在房间里游荡,可她一口都不想吃。简单地梳洗一下,蒋亚楠就出门了,她到报社安排稿件排版,下厂印刷。一进办公室她就把“守城·谈情·说爱”的电子稿发给了责任编辑。刚要泡一杯绿茶,刘天元私信叫她。刘天元办公室与她斜对门,她放下手里的茶杯匆匆过去。刘天元比蒋亚楠大五六岁,也比她早来报社几年。私下里,刘天元都叫她亚楠,只有在开大会或者在编辑和记者面前,刘天元才叫她蒋主任。

“守城、谈情、说爱,这个话题差不多做三个月了,这期访谈了柳铁。不用看,就知道你们俩的对话一定很精彩,一定碰撞得火花迸溅。下月,再开个新话题专栏。疫情折腾人类大半年了,了解一下疫情期间人们的想法和生活……”蒋亚楠点头,说已经开始着手约了两位去武汉支援的抗疫医生和护士做第一期,打算以“后疫情的现代生活”为大题开始做。还有,今年也是扶贫攻坚年,分别与几个脱贫的乡村打了招呼。准备组织人到乡镇看一看,请参与者谈谈对昨日乡村和今天村庄的认识……刘天元赞许地点头,说这几年的工作最顺心。报纸有一版给领导和关心国家大事的读者读,还有一版给有文化和普通读者看就足够了。你的栏目是晚报的招牌,咱们要在保持的状态下不断地调整和创新,如今的读者都横挑鼻子竖挑眼……蒋亚楠点头,她说要想把栏目办得既贴合百姓,又要保持品质,对报人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创新这块就得绞尽脑汁,这些年,纸媒被自媒体冲击得丢盔卸甲。晚报之所以能坚挺地活下来,可谓是夹缝中求生存。

刘天元的要求并没给蒋亚楠带来压力,这么多年,她习惯工作打提前量。刘天元曾经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记者,他跑社会新闻时,每篇稿子都亲临现场。后来,刘天元从记者部主任一点点地升到副主编,记者的稿子一拿到他眼前,他马上就能看出来,你没去采访……晚报编采人员都知道要是没有刘天元,报纸也早就塌架了。发行量还能养活编辑记者,维持报社正常运转都是刘天元的功劳。那些坚持纸质阅读的读者,矢志不渝地爱着晚报,刘天元又凭着当记者时攒下的人脉,一些企事业单位也常年订阅晚报。去年年底,晚报还开了公众号,线上线下的阅读量又攀了新高。蒋亚楠也想过到南方某座城市闯天下,即使被生活烧成灰烬,也要迸发出火星。但一想到还有一个半大不大的拖油瓶闺女,她就泄气了。自己啥苦都能吃,可是丁叮不能跟着她漂泊。看到离开报业的同行,有的做了服装导购,有的去平台做文字编辑,她心如刀剜般的疼。

蒋亚楠回到办公室又打了几个电话,约了采访时间和地点。她便在沙发上睡着了。刚阖了一下眼又被“雨声”炒醒,她猛地睁开眼睛,阳光的碎片洒到窗玻璃上,泛出五彩斑斓的光晕。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报业集团大楼紧邻大道,过往车辆的车轮与柏油马路的噪声,像是碾压在雨水里,黏稠得令人牙根刺痒。午觉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她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把办公室门打开。

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蒋亚楠想起小时候的冬天,遇到炉火倒风或者不爱起火的煤时,炉膛里的火就如火烧云一般,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暗红的颜色就有哭的冲动。她和柳铁讲述了小时候的经历。她说一看到暗红的颜色就想哭。柳铁翘起嘴角笑,她说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不能触碰的颜色。蒋亚楠期待地看着柳铁,她极想知道她内心深处究竟有什么不敢触碰的东西。柳铁却端起酒杯示意她喝一口,蒋亚楠盯着她出神,柳铁身上有太多谜团,身边的男人是谜,生活方式是谜,穿戴和身上的配饰也是谜。蒋亚楠放下酒杯,说柳铁:“你身上有神性还有巫性,怪不得迷倒那么多男人和读者”。柳铁说,“你可别闹,我没看见谁倒下。”

火烧云越来越浓重,暗红的云里还残留着一股股浓烟似的黛色。蒋亚楠眼眶有些潮湿,火烧云要不是愤怒至极,它怎么就能把西天都烧透了。手机虫鸣似的震动声,把她从漫无边际的思绪里拉回来,她收到编辑发来报纸小样儿。蒋亚楠带着几分欣喜浏览起来,她一眼就发现责编把和解改成和谐了。一股怒气直冲蒋亚楠的脑瓜顶,稿子给责编时说除了笔误,其他都不能动。她把电话扔到沙发上,丁叮看着她,“蒋亚楠女士,不是更年期也快到月经期了吧。干嘛啊?报纸已经印出来了。”丁叮的两根手指摆弄垂到肩膀的短发,“学学人家老外,一场大火后,全家人站在废墟前来了一张合影,达观大气点好不好。”丁叮啜起嘴巴冲她嘬了一下,“你要能幽默点,也不会和丁本木老像仇人。他要求不高,就是能看你一个笑脸,再和他说说他那个世界的闲话。”蒋亚楠没好气儿地白了女儿一眼。

早些年,蒋亚楠每一次采访都是怀着敬仰的心情,但不少文化人令她失望。这几年,她把所谓的文化人看透了。有些人不过是穿着一件文化的外衣罢了,甚至还在利用这件外衣。去年她就被一个自发成立的协会拉进去做副主席,她果断拒绝。对方口气有些气急败坏,“你咋不早说?没有你协会也立不起来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费心思整这事儿了。”蒋亚楠也来气了,“你们把我拉进去也没告诉我。”还没等她去找刘天元,他就给她发了微信,“亚楠,拉你进去无非就是想让你来宣传他们。咱们要宣传那些该宣传的,报道那些该报道的”。刘天元咳了一声,“这些人都疯了,今天这儿拉个山头,明天那边又立个码头,整这些不过是为了利益……”蒋亚楠十分欣赏柳铁,任这个协会那个协会,这个活动那个活动,她都无动于衷。她对那些披着文学外衣行男盗女娼的人和事,从来都不染指。表面上柳铁是孤立的。但蒋亚楠知道,无论是她内心还是生活都丰富得像一团花火。

报纸印刷出来后,果然反响很大。读者们不仅在蒋亚楠的公众号留言,还在她的朋友圈留言。读者说不知道这座城市还藏着这样的人物,她对城市的认识对爱情和婚姻的理解都非常独到。她的话句句都说到人的心窝里。现在的城市不是过去的城市,现在的婚姻不是过去的婚姻,现在的爱情也不是过去的爱情……蒋亚楠心里很受用。做了这么多年的报业人就是希望每一次采访、每一次劳动有反响。只有走进被采访人的内心,才能有撞击;只有与被采访人的灵魂相遇,才能碰触到心灵疼处。人啊,只有心疼了,表述才是最真实的。现在的读者阅读能力也在不断地进步。换个角度说,这座城市的市民,文化和文明程度都在提高。

蒋亚楠知道柳铁很多年了,她的性格慢热,不会与谁一见面就能成为朋友,而柳铁也清冷高傲。以前,她们在某个场合见过一面,不过点下头而已。要不是这次采访,她和柳铁还只是点头之交。做了这么多年的专栏主持人,蒋亚楠觉得这座城市没谁可做了,不用采访就知道他们要说啥。所以,她才决定找柳铁。找她之前,她心里有些嘀咕,万一柳铁说自己没有整块的时间,她脸就得发热。这么多年没采访她,就是因为心里有忌惮。尽管,城市里许多所谓的文化名人都希望她采访,有人甚至还托人找关系想让她做一期访谈。但她早就读懂了他们的内心,要不是工作需要,她会把他们从她的脑海中拉黑。她给柳铁打电话之前,先发了一个短信。问她在没在当地?是否方便接电话?短信如一只飞鸟,忒儿地飞出去后就没了踪影。蒋亚楠郁闷,她坐在电脑前发呆。午饭后,也没接到柳铁的回音,蒋亚楠心情一落千丈。一只不知趣的苍蝇不知道是如何爬上的九楼,还嗡嗡叫着******。她打开窗口的纱窗,拿起桌上一沓A4纸,苍蝇宛若扎猛子似的冲出窗口。蒋亚楠出了一脑门汗,一口气喝掉了半杯温茶。她不能再等了,下午就到医院采访。她拿起手机时发现一条未读短信:“你就是那个清瘦细高的女记者吧,半小时后,我到报业集团的楼下接你,晚上一起吃饭。”

蒋亚楠突然有一种被宠幸的欢悦,她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虽然平时不化妆,但也不能灰头土脸地见这个神秘而又清高的女人。她听圈内的人说柳铁高傲得目中无人,也不太好打交道。蒋亚楠掐着时间下楼,她不想自己等得太着急,也不想让柳铁等。就是这次采访,蒋亚楠和柳铁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蒋亚楠说,“想不到咱俩交流得这么愉快,主要是你真诚坦荡。我有一种与你诉说心事的冲动,你不会笑我吧。”柳铁说:“女人的心事多半与男人有关,我为爱可以飞蛾扑火,烧焦后对方告诉我,他从来都没爱过我,是我身上的神秘勾引了他的欲望。女人所谓的神秘,像符咒和你头上的光圈,一旦赤身裸体后光圈就鬼魅地散了……”柳铁的笑很别致,上翘的嘴角像月牙儿,有一种神秘的高级感。柳铁写作的题材都是爱情婚姻,她说也写不了别的,至少近几年还不想改变。她离了三次婚不是白离的。蒋亚楠被柳铁的直白震惊了,她没想到柳铁透明得像个玻璃人。柳铁瞄了她一眼,洒脱地耸了一下肩膀,两眼直视着墙上的一幅画久久地发呆。蒋亚楠猜她一定是想起某一个过往。

克尔台是一个小得只有一条直街的小镇。毕业后,蒋亚楠最大的愿望就是到中学去做语文老师。投出的简历还没有回音,她的身体却有了不适的反应。开始,她没太在意,她从小就有一到夏天恶心的老毛病。她妈说是胃寒,她不知道胃寒为什么天越热越重。又过了一个星期,她就开始呕吐,吐得脸都绿了。她妈说吃中药,还是中药治病。她到镇医院挂了中医号,老中医一搭脉就把手拿了下去,说到妇产科做个检查吧。蒋亚楠皱起眉头,她疑惑地看着白发白眉的老中医。他点头说:“快去吧,要是保胎再来找我。”蒋亚楠做完流产没能出院,她极度贫血留院输液。没想到第一个来医院看她的竟是丁本木。蒋亚楠后来感叹,人最终都犟不过命。结婚仪式草率得像娶个寡妇。婚后,她一直都病歪歪的,精神也萎靡不振。蒋亚楠很郁闷,从小到大连感冒都很少得,做个流产就垮了。寝室三姐半年内做两次流产,还照样活蹦乱跳地与男友约会。究竟是因为嫁给丁本木身体出现了抗拒,还是流产落下了毛病。她想了许久,是她身体对婚姻本能的抗拒,所以疾病就来掩饰了。那次流产后,经血哩啦不断。丁本木疑惑地问,难道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别人的孩子?蒋亚楠吓一跳,她背着丁本木独自到医院去做检查。医生说挺好的,内膜不厚,宫颈也正常。蒋亚楠只好又去看那位脸也白得像月光的老中医。老中医让她伸出舌头,又搭了一下脉,说脾虚得不统血,吃成药吧。蒋亚楠拿过处方看了看,“人参归脾丸”。老中医说最少要吃一个月。

一个月后,流血的毛病果然好了。

蒋亚楠和丁本木从克尔台出来时只背两床棉被,随身的穿戴一个双肩包就装下了。一到市里,丁本木就应聘做了大货车司机。相反,蒋亚楠应聘了几家学校,人家都嫌她学历低。就在她心灰气馁时,看到晚报招实习记者,应聘的三十二人都被录取了。蒋亚楠对这份工作没了信心,那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丁本木三五天回家住一宿,有时候十天半月。丁本木的日子都在路上,她也乐得清静。但生活需要的不只是清静,要想在城市扎根就得买房。她偷偷地打听一下房价,吓得她不敢再问。丁本木的工资不敢指望,万一这月要是没活,一千块钱底薪除了抽烟喝酒,房租和吃饭钱就没了。丁本木骂了一句脏话,说城里人可真有钱,养大车的人快赶上咱们草甸上的蚂蚱了。蒋亚楠再不敢想到学校教书的事儿,但她不知道一份报纸怎么能需要三十多个记者?没准明天去了就会收费呢?要不是吃住都要钱,她都打退堂鼓了。蒋亚楠打定主意,只要收费哪怕是一块钱都转身走人。第二天,蒋亚楠不抱任何希望地走进报业大楼,报社人事部主任和一位副主编除了讲记者工作的重要性,还说了工资和福利待遇。蒋亚楠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留了下来。一个月后,经过考核,招收来的三十二名记者只留下三名。蒋亚楠被分配到社会新闻部,那个月,她拿到一百三十块钱工资。头半年,她基本都是跟着老记者跑,采访回来,老记者让她写稿子,她很知趣地把老记者的名字放在前头。一年后,蒋亚楠稿子的分数第一,工资也跃居第一。

蒋亚楠在与报社只隔一条街的小区租了一套两居室,婚姻在她心里结的疙瘩,也在工作中慢慢地解开了。名气一来,新闻线索也随之多了起来。无论多忙她都认真地对待每一条新闻线索,每一篇稿件。报社换了几任总编、副总编,她的地位从没有被撼动过。跑了十几年社会新闻,她就开始做专栏。专栏记者,可以把自己内心深处的忧伤表达出来。

蒋亚楠怀丁叮是一个意外,丁叮一岁半开口叫妈,她把丁叮搂在怀里,把她脸颊都啜红了。丁本木十天半月回家一次,进门就絮叨地讲外面的见闻……丁本木每说一句话前,都先说一句脏话。蒋亚楠问他说话嘴上不带啷当不行吗?丁本木白了她一眼,说我没动手就不差啥了。蒋亚楠心慌慌地跳,口腔立刻就干涸得起了毛刺。丁本木照样说脏话,照样喝酒,照样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照样打着震人耳鼓的呼噜。蒋亚楠有时候很恍惚,她怎么能和这个男人生孩子呢?她一看见丁本木就心慌,一听他说话就气短。只要面对丁本木,她就无法从容。

蒋亚楠给自己下了诊断,她得了婚姻恐惧症。她认识柳铁后,才豁然明白。柳铁也患有婚姻病,但柳铁是用爱情医治病症,而她只能在婚姻里任其病情蔓延,病入膏肓。她告诉柳铁,其实她十分感激丁本木,是他成就了她。没有丁本木她不会这么努力工作和努力生活。说到底,就是想把日子过好。她说除了生病躺在床上,她一时一刻都没闲着。她说,哪个女人不想小鸟依人啊,关键得有人可依。可丁本木却说她攀比心重,说她虚荣,还说她活得高调……蒋亚楠说这些话时哭了。“你身上究竟有啥魔力,能叫我流泪?”她哭得气噎,“你知道吗,我的眼泪可比我的身子珍贵多了。”

柳铁翘起嘴角说眼泪代表心,你宁可身子受委屈,心也不甘。柳铁又现出高级的笑靥,她说:“顺理成章的事儿,你琢磨这些已然成为事实的事儿干嘛呢?就像丁本木和你,就如你和我。没准日后你还影响我呢。”蒋亚楠点头,她和柳铁之间没有试探,没有设防,没有嫌隙。第一次采访,柳铁都说:“咱们少喝一点红酒,我的思路需要酒精燃烧。”柳铁从包里拿出一瓶红酒,是男友从法国带回来的货。我喜欢带点微酸味的葡萄酒。蒋亚楠喝了三分之一,那晚不但睡得好,丁叮还说她身上有一股葡萄的果香。丁叮围着她转了一圈,“妈咪,你原来适合喝外国酒。只可惜我爹不会给你买法国葡萄酒,他相信世界上最好喝的酒,就是克尔台的小烧。”丁叮翻了一个白眼儿,又上下左右地打量蒋亚楠,“啧啧,老妈,你说你长得一身仙气,咋就能跟丁本木结婚,还生下我呢?”丁叮使劲地叹一口气,回房间时还顺手带上了门。

蒋亚楠觉得自己被一条无形的绳子五花大绑,她想来想去,那条绳子之所以无形,除了日子还有丁本木。虽然他常年都在外跑,但只要想起他,她就瘫得像一团面,胳膊腿就没了力气。她和柳铁倒苦水,说越活越相信宿命,她和丁本木的日子就如一炉烧落架的火,她使出全身力气鼓风,也不过是一炉或灰暗或轻飘的柴灰。有一晚,她突然悟出了老百姓口口相传的肠子悔青的说法。夜色下,丁本木若是想起和她的婚姻,他的肠子也一定悔青了吧?婚姻令自己不愉快,也让丁本木不痛快。他若是找别的女人,就算不能幸福得没边没沿,也不会像和她过的日子没有热乎气。她说不是丁本木不好,是他们不合适。她盯着柳铁翘起的嘴角,逼她指点迷津。柳铁双手托着下巴,眯起眼睛入定地看着她。“婚姻就像一所房子,尽管你对这所房子十分不满意,但房子是你亲手建起来的,你自己根本不想打破房间的布局。”柳铁端起茶碗,“你看这十年的老白茶汤,琥珀的颜色多通透。入口都不舍得下咽。要是感冒了,喝一壶老茶汤出一身透汗,连药钱都省了。”蒋亚楠眼神儿里充满疑惑,“你简直就是个谜,你的日子要品质有品质,要自由有自由。你就是一只鸟,想飞就飞,不想飞就落下来。而我就像一头圈养的猪,整天在圈里转得昏头胀脑。”柳铁又把十指交叉在一起,做了一个伸展的动作,“半个月后见面喝酒喝茶。手里存货不多了,关机码字。要是断更就把读者断没了,我除了爱情还为流量而活。”柳铁把手机拿起来放在手提包里。

蒋亚楠不找柳铁,不敢多打扰她。怕耽误柳铁码字,也怕耽误她谈恋爱。她知道柳铁这段感情又将走到尽头。她这个情场猎人说不定又扛着一杆猎枪出门打猎了。

蒋亚楠的鼻子总是最先感知秋天。早上起床,一个接一个的喷嚏,打得她头昏脑胀。明天就立秋了,她做过一期关于鼻炎的专版,市医院呼吸内科陈主任接受过她的采访时说,立秋过敏症状加剧,除了北方一早一晚的凉风,城市的路边还有一种水蒿子。这种水蒿子一到秋天就释放出一种刺鼻的气味,这种气味会加剧过敏患者的症状。前些年,戴口罩走在街上有点另类,现在,口罩成了人们出行的标配。伏天一来,很多热心读者都打热线问啥时候能摘口罩?今年的盛夏又格外闷热,市民们就把口罩拉到下巴颏,进卡点时再拉上来。蒋亚楠的口罩一直没摘,反正自己平时也离不开口罩。除了水蒿子,冷风和汽车尾气也过敏。

丁本木这次长途跑了二十多天,灰头土脸的进门就骂了一句,“这车口罩布差点没卸下去,买方和卖方相互扯皮。买方说质量不合格拒收,卖方还委托我录不收货的视频。不多给我两千块,我才不录破鸡巴玩意儿……”晚饭,丁本木独自喝了半斤白酒,又开了两瓶啤酒。丁叮吃了一块烤地瓜,和半盘子可乐鸡翅后就进里屋写作业了。蒋亚楠无心吃饭,丁本木直勾勾地盯着蒋亚楠,“说我在路上跑时一点都不觉得累。可一进门就散架了,骨头都疼。在外面成天想你,这会儿一点力气都没有。”丁本木嘻嘻地笑,“我不在家,咱家没来打短工的吧?”

蒋亚楠觑了一眼丁本木,放下筷子站起来去了客厅。

丁本木在家住两宿,临走时他说,“这趟大米纯属捎带脚。现在口罩布好卖,我把米卸了就到南方跑短途,拉口罩和口罩布。能抓住时机干一天是一天,等到天凉了再回来拉粮食。”走到门口,丁本木拽着门拉手犹豫了一下,他笑嘻嘻地说:“我走了,你在家随便吧。”

一场薄霜后,路边的树叶就变了颜色。又是一年五花秋,可人们还被疫情困扰。人类再也回不到2019年以前了。餐桌上的电话响了,丁本木说急需二十万块钱。他说知道家里没这么多钱,不行就用房子做抵押贷款。他认识一个倒腾粮食的商贩,有多少要多少。这个人非常有实力,上半年倒腾口罩布挣一大笔。他与克尔台的叔伯哥联系好了,他和大哥一人拿出二十万做本钱收粮,挣钱也五五分成。他近乎哀求地说不能再错失良机了……蒋亚楠见过丁本木的叔伯哥,是个精明人。最近这几年,丁本木最大的变化就是更爱钱了。可能是常年在外跑得太累了,特别是丁叮上初中后,他做梦都想挣钱,他说有钱咱闺女就能到国外读书。可丁本木的发财梦像一个又一个肥皂泡,绚烂的瞬间又相继破碎了。蒋亚楠想了半宿,她决定给丁本木凑二十万。不管他身上有多少毛病,但他能干也能吃苦,索性就让他搏一下。蒋亚楠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二十,她知道柳铁晚上写作。我需要七万块钱。柳铁秒回,让她把银行卡号发过来。

蒋亚楠乘电梯上九楼时,心里突然晃过一个念头。她楞了一下神儿才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刘天元的电话踩着她的脚步响了起来,刘天元说一会儿一起喝个茶。蒋亚楠楞了一下,有啥事儿还需要喝茶长谈呢?刘天元说:“给你介绍个美女认识,不仅人美文笔也没得说,以后你就有得力的助手了。”蒋亚楠突然想起刚才从电梯下来时晃过的念头,果然应验了。一丝不自在从她脸上滑过去,幸好刘天元正背对着她往玻璃壶里上水。茶刚泡上就响起了哒哒的敲门声。蒋亚楠打开门时如同拉开镜子前的一道帷幔,一缕清新白亮的光腾地把她裹挟着卷起来。她呀了一声,门外的女人笑了,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楠姐。”

刘天元说:“你们俩隔着一道门彼此欣赏多远啊,快进来。”

“亚楠,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祁玮。”刘天元笑得像个孩子。

祁玮伸出手,说早就知道大名鼎鼎的楠姐,今天才得以一见。蒋亚楠拘谨得木讷。刘天元说:“你们俩都坐下喝茶,这可是上好的天柱山绿茶,没有农药没有香精。喝完茶,中午我请你俩吃饭,火锅烤肉炒菜随你俩点。”刘天元咳了一声:“亚楠,祁玮今天就算正式报到了,你这个师傅可要严格带她。要把她从文学里带出来,成为合格的报人……”蒋亚楠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脚上的鞋。这双三百多块钱的半高跟皮鞋穿三年了。而祁玮的一条粉白蚕丝碎花裙子很有设计感,脚上米灰色的皮鞋,代购网上也要两千大多。蒋亚楠一整天都像一只被炸雷击中的呆鹅,晕头晕脑地跟在刘天元和祁玮的身后,她不知道自己是被祁玮的漂亮惊呆了,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师傅身份吓住了。她怅然若失,就连最爱吃的鱼都索然无味。刘天元的眼神儿微妙得欲言又止,她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酸楚,觉得自己丑陋不堪。

凌晨四点多,蒋亚楠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朦胧中她十分想念柳铁。她想明天说啥都给她打电话,不管她码字多忙,都要出来陪她。蒋亚楠这一觉睡到快九点,还是被柳铁的电话叫醒的。她惺忪地坐起来,我昨晚好像梦见你了。梦里转着圈找不着电话,被你叫醒,我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

“下月中旬去西藏,费用不用你管,行头也都买好了,你只要带上心带上脚就行。”柳铁说完挂断了电话。蒋亚楠靠着床头坐着,她直视着墙上克里姆特的“吻”。这幅原本是挂在玄关的画,却被她挂到了卧室。她喜欢克里姆特的色彩,她想象不出一个那么大胆使用色彩的画家,有怎样一双发现的眼睛。其实,这幅“吻”连赝品都够不上,但每天看上一眼,都能给自己眼前一抹亮色。

柳铁呷了一口红酒说:“即便不去冈仁波齐转山,也要深入到藏民家去看看。去苦寒之地领略纯粹人性,感悟纯粹天地就如一次涅槃。总是在乌烟瘴气的利益中不能自拔,不被同化也得染上风尘。这与出卖肉体没啥区别。我得找个地儿洗洗自己身心的污垢,回来再喝美酒,再吃美食,再谈一场死去活来的恋爱……”柳铁属于那种轻描淡写就能把话题结束的人,可一说到西藏,她兴致盎然。蒋亚楠嗫喏着说自己像个钟摆,有时候没有信仰,有时候还相信抽签算命。她早就听说藏民们都笃信转山,尤其马年羊年,听说内地很多有钱的老板都到藏地转山,祈求转来好运,转掉身上的罪孽……就怕刘天元不能给那么长的假。

柳铁仰脖喝干了杯子里血一样的液体,“请假?你以前不也是出报才去报社,现在你身边还有一个祁玮。你究竟是怕她占了你的窝,还是舍不得离开刘天元?”蒋亚楠的心哗啦一声碎了,她甚至还听见碎片落下去时的响动……半夜,她给柳铁发了一条微信,“无论是疖子还是血泡,挑开很疼,但很舒服。”她相信柳铁明白。果然,柳铁给她发了一串鲜红的嘴唇,“在一场角逐中输了,未必是坏事。时间会告诉你,你避免了一场劫难。”蒋亚楠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那以后,与祁玮面对面时,她的心再也不七上八下了。

蒋亚楠抓起床头上福克纳的《八月之光》,看了几页眼皮就沉得睁不开,她撂下书就睡了。早上,她习惯性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十几个未接电话。最后是一条短信,发短信的人说她被丁本木睡了。说好睡一次一千,可丁本木这个骗子只给她几千块就溜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后来干脆把她拉黑了。你是他老婆,把丁本木欠的六千块钱打过来,我就不到法院告他……蒋亚楠到报社交了两期稿件,从办公桌的地柜里拿出一个保温杯。进藏的行李能减则减,否则缺氧的情况下寸步难行。蒋亚楠出来时瞥一眼刘天元的办公室,门关着。刘天元特别支持她和柳铁去西藏,说该去西藏看看,他脱不开身,要不就跟她们一起去。走到刘天元门口,她顺手推了一下门,门嗵地一声开了。坐在刘天元腿上的祁玮倏地站起来,屋里的两个人惊恐地看着她。站在门外的她楞了一下,随后翘起嘴角笑了,“我走了,十号的机票。”

蒋亚楠从电梯上下来时,差点被电梯门口的地毯绊倒。

安排好了丁叮,蒋亚楠回克尔台了。她给妈买了一对金耳环,妈出嫁时就想要一对金耳环,可爹穷得用自行车辐条给妈做了一副耳环,妈过门时耳眼还溃烂得流脓。妈为这事儿埋怨爹一辈子,爹就嘻嘻地笑说:“以后让儿子给你买。”妈生了两个闺女。大姐嫁得远,前些年孩子小,两三年才回来一趟。孩子长大后,她还是走不出来,姐说:“白城子不算远,但只要一往出走,家事儿就像绊脚绳似地绊住双脚。”爹妈流着眼泪说:“俺们俩活着你们姐俩就有家,俺们要是没了……”爹妈的话把姐俩都说哭了。妈戴着黄灿灿的金耳环照镜子咂嘴,笑得眼角堆满了皱纹,“晚上跟你姐视频,让她看看。”

蒋亚楠给柳铁发了微信,说本打算进藏前回克尔台看看爹妈就回去。唉,爹妈老得真快呀。妈脸上的皱纹像山脉,一到晚上胳膊腿疼得整夜都不睡觉。爹腰弓得像一只煮熟的虾,腿脚都不如那头老驴。她不去西藏了,在家陪爹妈一个月。

“在家等我。”柳铁的回复倏地飞了过来。

蒋亚楠看到这四个字时哭了。

从克尔台回来,蒋亚楠还带回一条绿红黄色蚕丝拼的长裙,一件湖绿色短款长袖半高领衫。这套裙装是妈和她亲手缝制的,妈说这套衣裙她穿上一准好看。蒋亚楠走出家门时,一片灰白的雾气在她眼前飘来荡去……一进家门,蒋亚楠和丁叮视频,丁叮挂断了。没一会儿,一行文字发了过来,“你回来了。晚自习,下课聊。”

清晨,蒋亚楠发现窗外起了一层薄雾,披着面纱的城市充满了神秘感。蒋亚楠不知要去哪里,但她的步履显得十分坚定。正在返程的柳铁看到手机银行转进来的款,心里一阵绞痛。从机场出来,把行李扔进出租车,她要去找蒋亚楠,必须在第一时间找到她。可蒋亚楠在家里?在单位?在克尔台?还是在西藏?司机问她去哪里,柳铁只说往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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