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郑庄公饬守臣：古文观止精读系列之郑庄公戒饬守臣

《郑庄公戒饬（chì ）守臣》选自《左传·隐公十一年》，这是一篇历史上非常有名的戒训文。饬：这里意为告诫。

【题解】

春秋时期，有一个被周朝分封的姜姓诸侯国，国名为许（今河南许昌东），其始祖为许文叔。许文叔在周武王曾随武王伐商，亲历牧野之战，建立大功，周成王时受封于许国，属于五等诸侯男爵。

许国北邻郑国，是中原地区的一个小国。如何之小？按照周朝关于城郭建筑“王城方九里，诸侯城按七、五、三递减”的礼制规定，许国是一个五等诸侯国，因而城池也只有方圆三里至七里。

其管辖范围，从都城向四周辐射，方圆也不过30公里左右，其面积还比不上现在的一个小小的县城。

周平王东迁之后，中国历史进入春秋时期，此时王权衰落，周天子已无力控制各个诸侯，一些逐渐强大的诸侯纷纷称王称霸。许国地处中原要冲，被称为“中原之中”，在地理位置上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但许国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在他的周围大国林立，虎狼环伺，像这样一个区区小国，和其他小国一样，无疑是生存在夹缝之中，其艰难可想而知，周围各国都对他虎视眈眈，却也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故。

直到鲁隐公十一年，即公元前712年，许国已传十七世许庄公。而他北边的邻国郑国的国君正是被称作“春秋小霸”的郑庄公，他可是春秋时期最老谋深算的野心家。东周初年，他相继灭掉了曾对他有恩的虢国和桧国，十年之前，他又用心计清除了自己的胞弟共叔段。

郑庄公野心勃勃，面对身边的许国这块肥肉馋涎欲滴，所以他又把许国定为自己下一步的战略打击目标，并很快攻克许都，许庄公逃亡卫国，其弟许男斯被俘获。许国在历史上经历了第一次亡国。

《郑庄公戒饬守臣》这篇古文，记载的就是郑庄公在攻克许国之后，对留守在许地的郑国臣子所作的两次训戒。这篇戒饬之辞语言委婉而又精到，足以表现出郑庄公的深谋远虑和精明能干。

【原文】

秋七月，公会齐侯、郑伯伐许。庚辰，傅于许。颍考叔取郑伯之旗蝥弧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颠。瑕叔盈又以蝥弧登，周麾而呼曰：“君登矣!”郑师毕登。壬午，遂入许。许庄公奔卫。

齐侯以许让公。公曰：“君谓许不共，故从君讨之。许既伏其罪矣。虽君有命，寡人弗敢与闻。”乃与郑人。

【注解】

秋七月：指的是鲁隐公十一年，即公元前712年秋天七月。

公：鲁隐公。鲁隐公在这次伐许之后，于该年冬天被鲁桓公和公子恽弑杀。

齐侯：齐国国君齐僖公，公元前731年至公元前698年在位，是春秋三小霸之一。另两个春秋小霸为郑庄公和楚武王。

傅：同附，贴近、靠近之意。

颍考叔：郑国大夫，就是那个出主意给郑庄公“掘地见母”之人。

蝥弧：郑庄公旗帜的一种。

子都：郑国大夫，名公函阏，字子都。子都这个人是个美男子，很受郑庄的宠幸。但其气量狭小，曾与颍考叔有争车之怨，所以然在颍考叔举着旗子登上许国都城之时，子都从背后将其射杀。

《左传·隐公十一年》记载，这件事发生在攻伐许国的同年夏季，隐公和郑庄公在郲地会见，商讨进攻许国的计划后，准备攻伐许国。五月十四日，郑庄公在太祖庙内颁发武器。子都和颍考叔二人争夺兵车，颍考叔挟起车辕就跑，子都拔出戟在后面紧追，追到大路上，却没有追上。于是子都怀恨在心，趁战乱之时射杀了颍考叔。

又据《东周列国志》所述，郑庄公攻下许国都城后，看到颍考叔是背后中箭而亡的，便怀疑是自己人下的黑手。于是庄公让所有参加攻打许国的将士，拿出猪，狗，鸡等祭品，由巫师领着一起诅咒射死颍考叔的凶手。

诅咒三日之后，郑庄公率领诸位大臣去颍考叔灵前祭奠。忽然只见一人，蓬头垢面，走到郑庄公面前，跪在地上哭着说：“臣考叔先登许城，却被奸臣子都冷箭射死。如今我已经请到玉帝之命，准许让奸臣偿命。”说完，当即自刎而死。庄公上前仔细一看，原来此人却是公孙子都，被颍考叔缚魂索命而死。

颠：指颍考叔被子都射中跌下城墙。

瑕叔盈：郑国大夫，生卒年不详。周麾：挥动旗帜。

【译文】

鲁隐公十一年秋天七月，鲁隐公会合齐侯、郑伯讨伐许国。初一这一天，三国的军队逼近许国城下。颍考叔举着郑国的蝥弧旗，首先登上了城墙，子都从下面射他，颍考叔跌下来死了。瑕叔盈又举起蝥弧爬上城墙，挥舞旗帜并呼喊道：“我们国君登城啦！”郑国的军队全部登上城墙。初三这一天，便攻入许国。许庄公逃到卫国去了。

齐侯要把许国让给鲁隐公。鲁隐公说：“您说许国不交纳贡物，又不履行诸侯的职责，所以跟随您讨伐它。现在许国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了，虽然您有命令，我也不敢参与这事的。”于是就把许国给了郑庄公。

这一段运用直叙的手法，主要记述了郑庄公攻克许国都城的过程。战斗进行得十分顺利，仅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就拿下了许国，许庄公逃往卫国。

【原文】

郑伯使许大夫百里奉许叔以居许东偏，曰：“天祸许国，鬼神实不逞于许君，而假手于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其敢以许自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其况能久有许乎?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吾将使获也佐吾子。若寡人得没（mò）于地，天其以礼悔祸于许，无宁兹许公复奉其社稷，唯我郑国之有请谒焉，如旧昏媾，其能降以相从也。无滋他族实逼处此，以与我郑国争此土也。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yīn）祀许乎？寡人之使吾子处此，不惟许国之为，亦聊以固吾圉（yǔ）也。”

乃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而器用财贿，无置于许。我死，乃亟（jí）去之！吾先君新邑于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夫许，大岳之胤也。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

【注解】

百里：许国大夫。许叔：许庄公的弟弟许男斯。奉：侍奉。

不逞：不满、不愉快。

父兄：父老兄弟。这里指指同姓臣子。

共亿：相安无事。

吾子：二人谈话时对对方的敬称。后文与此意同。

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这里说的是郑庄公驱逐其弟共叔段的事情。

获：指郑国大夫公孙获。

得没于地：死后埋于地下。这里意为得以善终。

昏媾：昏通“婚”，婚姻；结亲。

降：降格，委屈自己。

无滋他族实逼处此：滋：使动词，使之蔓延生长。他族，指别的国家。实，定居。逼，逼近，靠近。郑庄公告诫大夫百里，不要让别的国家的势力漫延到这里，来争夺这里的土地。

禋祀：祭祀天神之礼。把牺牲、玉帛放在柴草上点燃，借上升的烟气以祭告一面之词。

圉：原意为关押犯人的牢房，引申为养马的地方。这些地方都有固定的范围，所以这里又引申为“边境”、“边疆”之义。

凡而器用财贿：而，通“尔”，第二人称代词，你；你的。财贿，这里指财物。

亟：在本文中读jí，急切、急迫的意思。

王室而既卑矣：王室，指周王室。卑，衰微。

序：通“绪”，前人的功业。乃：汝；你。

大岳之胤：大岳，古代传说中尧舜时的四方部落首领。胤，后代。

【译文】

郑庄公让许国大夫百里侍奉许庄公的弟弟许叔住在许国的东部边邑，对他说：“上天降祸给许国，鬼神也不满意许君，所以借我的手来惩罚他，我有少数的几个同姓臣子，尚且不能同心协力，哪里还敢拿打败许国作为自己的功劳呢？我有个弟弟（共叔段），还不能和睦相处，致使他到处流浪，在四方奔走寄食，又怎么能长久占有许国呢？你侍奉许叔安抚这里的百姓，我将派公孙获来帮助你。如果我能得到善终而长眠于地下，上天施恩，懊悔前日对许的降祸，难道许公就不能再来掌管他的国家？只是我们郑国请求时，希望相亲相近像老亲家一样，能屈尊降贵答应我们。万不要助长他族，使他族逼近、居住在这里，来和我郑国争夺这地方。如果那样，我的子孙连自己挽救郑国自己的危亡都无暇照顾，又怎能祭祀许国的山川呢？我之所以让你住在这里，不单是为许国着想，也借以巩固我们郑国的边防啊。”

于是又派公孙获驻扎在许国西部边境，对他说：“凡是你的器物钱财，不要放在许国。我死了，你就马上离开许国！先君是新近在这里建成都邑，眼看周王室的地位权力一天天衰微，周的子孙也一天天的失掉所继承的祖先功业。许国是太岳后代。上天既然厌弃周朝的气运了，我们是周的子孙，怎么能和许国相争呢？”

这一部分就是郑庄公对大夫百里和大夫公孙获的训诫内容。下面则是人们对此事的议论。

【原文】

君子谓郑庄公“于是乎有礼。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许，无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xiàng）时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

【注解】

谓：以为，认为。

序民人：序，在此用作动词，民人，指百姓。意思是使人民有次序等级，不至于混乱

无刑：不执行礼法。

相：观察，审视。

【译文】

君子认为：“郑庄公在这件事上是符合礼制的。礼制，是可以治理国家，稳定政权，安抚百姓，并有利于后世子孙的。许国不守法度就去讨伐它，伏罪了就宽恕它，度量自己的德行去处理问题，估量自己的实力去行事，看清形势而后行动，不连累后人，可以说是知礼了。”

君子认为郑庄对待许国这件事情上是合乎礼法的，因为郑庄对于许国做法是“无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xiàng）时而动，无累后人”，这不能不说郑庄公在文治武功都很有一套。

虽然历史上对郑庄公的评价褒贬不一，莫衷一是，但都不能否认他是春秋时期一位成功的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