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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旅行记散文,散文随笔在草滩上奔跑

人气:422 ℃/2024-02-12 09:11:12

来源:蒲永天 临夏文艺 2023-05-12 11:41 发表于甘肃

在草滩上奔跑

文/蒲永天

从嘴巴开始衰老

2020年秋季,陇中雨水丰沛,掩映在草木与庄稼深处的村庄,披头散发,不堪辨认。通向蒲庄的道路上残留着庄稼秸秆,收获的后续工作仍在进行,路面显得窄小。一些来不及收拾整齐的秸秆堆在场中,在连日来雨水的浸泡下,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气息。

我又一次回到蒲庄。尽管它于我,只剩满目陌生,人事物都已打上陌生的标记,我还是想回去。花甲之后的父亲独留蒲庄,守着他一手打造的庄窠。经年之后,他重操旧业,侍弄庄稼,乐在其中。目睹父亲斑白的头发,打量他臃肿的身影,回顾他的半生,常叫人感慨不已。

谁能想到,父亲一生东奔西走赚钱养家,最终却绕了一个大圈回到起点。他多次变换行业,从专业木匠,到小商小贩,再到后来开办砖瓦厂当厂长,极尽折腾之能事。期间的辛苦劳顿自不必说,伴随他的厄运至今想起,还叫人触目惊心。一辆退休已久的蓝鹰牌三轮车,是父亲当年的骄傲,是他忠实的伙伴,见证过父亲辗转的艰难时光。它从崭新变得伤痕累累,直至报废成为一堆废铁,作垃圾低价变卖出去,才光荣地完成了使命,同时也把父亲半生的精力消耗殆尽。你可以看到,那辆遍体斑驳铁锈的三轮车,真的不堪目睹。岁月给予父亲的伤害同样不曾少过,只不过在父亲那里,所有苦难都被当做平常之事,隐藏在了那张黝黑而沧桑的面容之下而已。

回忆悠长,而时间飞快,你仅能感觉到的也只是父亲在逐渐老去。那辆蓝鹰牌三轮车,当初是父亲和二叔合伙“接”回家的。它常年载着他们爬山涉水、过州走县,收过羊毛、蕨菜、猪仔……贩卖过橘子、柿子、苹果、韭菜……曾在大冬天的一个夜晚,它生生地将父亲和二叔撇在了荒山野岭之上。多年之后,我仍猜想那晚一定明月高悬,沿山岭逶迤的道路上,洒满寒冷的月光。月光下的三轮车,翻到在路边地里,缩回钢铁的冷漠。甩出车外的父亲和二叔仰躺在地里,不知所以,目光呆滞,好久才反应过来。等他们再爬起来时,看到逃出车厢的猪仔,正披着月光四处乱窜。那一晚真是有如神助。虽然三轮车损害得厉害,但父亲和二叔却安然无恙。他们惊魂未定,照着手电筒,奇迹般地将乱窜的猪仔收拢在手电筒圆柱般的光芒里。在朦胧的夜色里盲目乱窜的猪仔,一见到光亮,中了魔法一样,统统循着手电筒的光柱返回来。

那晚,父亲和二叔本想连夜摸黑抵达岷县,赶早市将一车猪仔抢先卖掉,赚个好价钱。谁承想遭此大难,被引以为傲的三轮车丢在了荒山野岭。虽说后来猪仔找回了大半,但损失仍然不可估量。那时还没有手机这样的通讯工具,他们只能蜷缩在车旁,和那些猪仔一起抵御寒冷,熬到天亮再做打算。后半夜,过路的一卡车司机发现了他们,惺惺相惜办,特意将一件破皮袄留给他们过夜。父亲和二叔才勉强度过了一夜。那件皮袄曾长久地留在我们家,父亲也曾常常念叨要归还、要感谢那好心人,但终无处寻人,况且皮袄真的破旧不堪,最后不了了之。父亲说,那晚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真怀疑是梦,而非现实。

父亲和二叔的生意逐渐做大,后来每次都是雇佣大车拉运货物。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当大卡车从舟曲拉回柿子、从天水运来苹果时,那热闹的场面。那么多苹果、柿子红艳艳的光芒照亮人们的眼睛,照得我家暖洋洋的。我们在院子中央挖了一个大坑,苫上塑料纸,小心翼翼地把苹果装袋,柿子装框,储存起来。即使在寒冬腊月,一进家门便会闻到浓郁的果香,弥漫院子。父亲和二叔每天赶早拉到集市上去卖,庄上人也来家里买。家里家外,提前过年一般热闹非凡。

有次父亲外出去拉苹果,却突然间独自一人回家,模样不堪形容。原来拉运苹果的大车,司机是一个年轻的新学手,一路跑得飞快,偏在离家不远的路上躲避行人时,没掌控好,连车带人冲入溥济渠中。那时正是冬季灌溉之际,溥济渠水满满溢溢,向北流淌。一车苹果瞬间漂浮水中,被渠水浩浩荡荡地带走。父亲差点也搭上父亲的性命。他和那司机挣扎几番,从渠水中爬了出来,算是有惊无险。一车苹果却被人们逐溥济渠水打捞,抢得一干二净。

我只能简述父亲上述的遭难,更多的留在他心中,我不问,他也闭口不提。他总是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然后,以沉默制止我追问的热情。从艰辛里攀爬而来的父亲,岁月给予他的除了沉默,是更多的沉默。他身体中一定放置着一口硕大而牢靠的容器,能将或辉煌或遭难的过往,统统收纳其中,使他始终守口如瓶,不管是荣耀还是苦难,都悄然隐藏起来。尤其近年来在耳朵受伤听力下降之后,父亲越发如山沉默,似乎要回落到一个人的安静世界。他在城里惶惑不安,住不习惯,就又躲回乡下蒲庄,一个人侍弄那几亩田地去了。

我深深地感到父亲渐渐老去,像那供养我们的沧桑土地,缄默而深沉,每每端详感人欲泪。近几年,蒲庄里好多庄窠成为空壳,年轻人都努力逃离农门,老人们也争先恐后地进城带孙念书。和父亲一样坚守村庄的人在逐渐减少。偶尔路上跑过的孩童,一个个都不相识,互相一瞥,对视的目光中满是惊慌,倏忽他们就消失了身影。行走蒲庄,我仍然期望遇到一个熟人,毕竟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村庄,到处都是我熟悉的生动细节,那是孩童时就镌刻在心间而无法抹去的印迹。

远远的一个人影出现了,负重低头前行,直往我的方向走来。我不假思索,顺口就向他打招呼。他抬头时却叫我暗暗吃惊:才多久不见,他竟苍老得面目全非,尤其是那塌陷下去嘴巴,空空洞洞、毫无遮拦,给人无所依凭之感。他回我的话,迟迟缓缓,口齿不清,似乎连我都有认不清的架势。幸亏从他嘴里发出悠长的叹息,他还是认得我。可那曾经可是一个多么伶牙俐齿的人哪!我真想不到一个人的苍老,会从嘴巴开始。试想一口漂亮洁白整齐的牙齿,美丽动人,充满朝气。而张嘴光秃秃的牙床,塌陷的嘴唇,其老态龙钟、垂垂暮年之状也可以想象。

我庆幸父亲总算至今保留着一口完好的牙齿。倘若有一天我回家进门,便看到他掉光牙齿,满嘴空空的,那该多么叫人黯然神伤。我深信,父亲坚持回到村庄,自有他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那曾经跟他相熟的土地、跟他相熟的庄稼,在向他发出不可抗拒的回归召唤,更多的因素应该流淌在他的血脉里,只有他才懂得。我似乎看清了盛夏时节,父亲双手捧着庄稼,高举过头顶的虔诚,那双颊的汗水,晶莹而充满力量。蒲庄那广阔的土地,接纳了他的一切,无论过往的苦难,还是即将来临的衰老。父亲打下粮食,磨成面粉,送到城里,我清晰地看到他满脸欣慰的样子。在他失去满口的牙齿、彻底衰老之前,这便是我聊以自慰的理由。

穿行蒲庄,我变得忐忑。寂静的村庄,四处都似乎藏着一口口幽深莫测的陷阱,到处都呈现衰老的模样。想我每次回到蒲庄,都像例行公事,来去匆匆,转亲戚一样,走走看看,便决然离去。而这次,我终于忍不住放开脚步去村庄四处溜达,眼睛所到之处,记忆的末梢被激活,往事历历在目。那些曾经常兴无阻的斑驳大门,现在却有些胆怯,不敢轻易进去。有谁能知道那空落的庄院里还是不是曾经的模样?我的伙伴们比我更早地飞远了。我真怕自己冒然闯入,会惊到一个掉光牙齿的垂垂老人,那时我该走向何处,向哪里伸出援助之手?

我躲开蒲庄一砖一瓦的身影,慌乱中走向没人的地方,那远处的田野,近处的草滩。在杂草与泥土之上,我蓦然获得内心宁静与踏实。我的双脚瓷瓷地落在绵软的土地上,处在田野中央,庄稼疯长之后被收获,零星残留的枝枝干干,应和着我的内心---那杂草丛生,开阔而又茫然的地带。

奔跑的激情

我久久伫立草滩边缘,目视一向安稳的草滩,像突然受到电击,奓开潦草的毛发,露出流浪模样。回蒲庄途中,我一路想象一只多年前玩性不改的小兽,放开手脚,在草滩上奔跑、呼喊,汗水淋淋,抑制不住来自脚底的惊喜而尽情撒欢。

放眼四望,那些贴地生长的毛绒绒小草,竟在雨水的撺掇下,无所顾忌地抽长软弱的身子,但又缺筋少骨,站不起来,任凭风吹左伏右倒,杂乱地交织在一起。在高大树木的遮蔽下,草滩上的光线晦明变化,氤氲而朦胧。

那疯长过度的杂草招摇着,洋溢着潮湿的波浪,充满吞噬的欲望。我小心探脚,一步一步,向草蔓延的地方溜达,试图重温昔日我熟悉的角角落落。你就会看到,杂草就这样哗啦啦倒伏在脚下,软绵绵的。然而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回旋在我移动的双脚之间。这秋日午后,我双脚搅乱草滩的沉寂,有阵阵荒凉的气息,混合着植物气味,随着惊飞的小虫四处乱溅、漫漶,直逼我鼻腔眼角。

我心间翻涌起难以理清的滋味。几时起,村庄里多了些陌生的孩童,都有一副安静的样子,依偎着大人,楚楚可怜。有次邂逅堂哥,他从身后拖出一孩子,令他叫我爷。我当即被愣怔住,堂哥笑我傻,连自己的辈分都搞不清楚。细细一想,堂哥的孙子已经有好几个了,他的孙子把我叫爷,理应如此。事实是这样,过去村庄里辈分小的一支,多年之后就演变成辈分最大一支。

然而,草滩这样荒地早已不是新一代孩童们的乐园了。不像当年,我们那些放养的孩童们,从早到晚在草滩里奔跑,在无人看管的时光里任由自己摸爬滚打。时光流转,转眼之间,我们拍掉满身尘土,长大成人,也远离村庄,远离草滩。

看着草滩愈发荒芜的样子,恍惚间有孩童出没草木之间,像小动物,蹦跳可爱。那些悠长的午后,大人们隐藏在田野中间,和庄稼打成一片,无畏流血流汗。孩童们拉帮结派,三五成群地混迹于草滩,打打闹闹,不知疲倦,度过那些清贫的岁月。草滩里的每一块高地,都是一座像模像样的城堡,把电视上的股室搬到这里,攻打突围,获得无限乐趣。哪棵树上有洞,洞里有稚嫩的清脆鸣叫,每一个孩童都像情报员一样了如指掌。上小学前后,我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把弹弓,那是堂哥给我做的。那时,孩童们天然似乎都是打弹弓的高手,一个比一个打得准。丢弃在草滩低洼处的瓶子,被我们捡来立成一排,当弹弓靶子,三两下,噼里啪啦就被消灭干净,把从黑白电视上看来的消灭敌人的那种痛快,演绎得淋漓。你会看到一群孩童,尽管衣服上补丁摞补丁,一把弹弓却神气地揣在兜里,整天耀武扬威地在草滩,在村庄招摇,不亦乐乎。

自然那些飞舞于树木间的鸟雀,没少遭殃于我们的弹弓之下。我们常常追着一群鸟儿的踪迹,四处奔走,鸟儿在空中树枝间飞跃,我们在树下草滩上奔跑。打下的鸟雀,多数进了我们总也不知足的肚子。尤记得一种被我叫做大豌豆的鸟儿,一出现总是一群,发出风铃般清脆的声响,每次被弹弓打中掉下来时,小小的身体总血肉模糊,不堪目睹。

我们痴迷弹弓,总想着练就空中打鸟,或者一石二鸟的绝技。于是,乡村猎人就成了我们最崇拜的人。他们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神枪手。你会看到,他们手持自制土枪,目光刁钻铁钉,普遍沾点游手好闲之气。那些奔跑的野兔,飞翔的野鸡,有多少命丧他们手底。无论多么迅捷的奔跑,多么灵活的飞翔,在乡村猎人目所能及的范围内,都显得何其孱弱。他们看似随意,实则准备充足,往往锁准目标之后,才端起自制的土枪,身形矫健地穿梭于树林,奔跑于田野,及至一声穿透空气与身体的巨响之后,你会搜寻到他们满载而归的得意样子。空阔的童年里,土枪的巨响惊得我们向上猛蹿,如同我们在睡梦中长高长大一样。巨响之下必有收获。我们常常争执倒下的是野兔还是野鸡,挣得面红耳赤。其实,就是在充满激情的奔跑与突然的惊惧里,我们长大。

那乡村猎人格外珍视他的家当,那擦得明亮的土枪,高挂在墙上,或者隐藏起来,一般不会让人乱动。更不用说我们小孩,连摸一下都不被允许。他扛枪在肩,俨然一副军人的样子。可是有天,藏得牢靠的土枪暴露在日常烟火当中,成为一场血腥事件的罪魁祸首。平时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着常有。嘴上占不到便宜,也有大打出手,鼻青脸肿或头破血流之事,也并非没有。可突然传来为半分地挣得兄弟不认、邻里不和,以至于拿出土枪想逞一时之强,结果你来我去,互相激将,土枪喷出万千钢砂,让我们畏怕不已。大祸已闯下,后悔已晚,血淋淋的场面容不得任何人回到一秒之前。以后枪响,我们小小思想中便弥漫起更多的血腥气息。再见乡村猎人时,我们羡慕的目光里透露着几许畏惧,看见笨重的土枪,心间不免暗地颤抖,感到那危险也就在触手可摸之际。土枪被大规模收缴之后,乡村猎人便消失于大众之中,和众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其实,在乡间也根本没有乡村猎人这种称谓,都只不过是务农之余一种爱好而已。仔细一想,和我们孩童爱好弹弓,喜欢射击,在某种程度上有相似之处,又有天壤之别。

我们孩童所关注的终究是玩耍,焦点最终还是回到草滩,尽情释放那满腔的激情罢了。孩童就是林间飞翔的小鸟,在那些无人看管的时间里,自由自在地飞翔这里,自由而快乐。也如同草滩上生长的杂草,缺少家人诸多的管教,潦里潦草的,转眼就长大。往往是天黑透了,还不愿意回家,在草滩里四处飞奔、穿梭。直至大人呼喊声悠悠长长地响起,才从各个旮旯角落里一个个露出来,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回去。草滩上夜色四合,也许还有一个被遗忘的孩子,没人喊叫,他独自陪着天上明明灭灭的星星,最后独自回家,还免不了一顿打骂。饭后,一声口哨,他任然会找个借口,再溜出去和伙伴们玩耍一阵。经年之后,我托着臃肿的身体,回想着多年前因玩耍而遭惩罚的事情,觉得也很美好。如今再次趟进草浪之中,却激不起一点奔跑的激情。一个人长大之后骨子里的那份野劲,逐渐丢失,也许此后很长时间里,我们还将花费加倍的时间,在成人的天空寻觅儿时拥有的后来又丢弃的东西。

几年前,我们呼朋引伴地去康乐,寻找一个叫二郎庙的所在。当费了很大劲,到达那里时,同行人记忆中的道路已不堪辨认,他所津津乐道的一方池塘和周围参天的古木,也不见踪迹。倒是那二郎庙确实存在,破败、古旧。庙中有一老者驻守,混混沌沌的,问啥都讲不明白,他却在庙中养着几窝蜜蜂,正值盛夏,蜜蜂一派忙碌,来回飞舞,几欲撞到人脸上,扰乱庙中本有的肃穆。悻悻而归之际,我们还不甘心,很想再睹那池塘古木,却陷在庙官胡乱的指点,错走了路,无奈强忍着乱穿过一片密密的灌木丛。当我们返回原路时,不少人裸露的胳膊上留下醒目划痕。当伫立山坡顶端,蓦然看到宽阔的山坡上,一群奔牛正疯狂地撒腿冲向山底,众人蠢蠢欲动,有人大吼,有人欲奔跑。想刚才被庙官误导,此刻却又见奔牛的恣意挥洒,不快随之散去。山坡之下,巨大的绿毯向两边延伸出去,连接着那一道又一道山梁,似乎没有尽头。正是这情景,刚好触摸到了我们曾经有过的柔软心底。似乎总有那样这样的时刻,我们在向曾经回溯。

对于草滩的惦念,大致源于此。现在我伫立草滩之上,那份奔跑的激情却荡然无存。可我分明能感到草滩的亲切,如同久违的伙伴。儿子两岁多时,我就迫不及待地带他去草滩玩。他一进草滩,自然地就跑起来,不用我指引,他忽地冲上一个小土堆,站在高处,嘴里呼喊着,忽又冲下来,回到我跟前,简单的奔跑之中,乐趣自生。其实,我已感觉到草滩并没有多少好玩的,但六岁的他,眼里未必如此。我勉强引他做小时候自己经常干的事。观察那些老柳树上的洞穴,寻找那细细的稚嫩鸣叫声。像勘探一样,在秋天雨后,漫步草滩,仔细搜寻隐士一样的蘑菇。我从来不去告诉儿子,我的童年怎样在这里快乐度过。但我知道儿子来去的奔跑,充满激情,其快乐犹如当年。有段时间,我们热衷于观看中央电视台关于马家窑的记录片,我顺便向儿子宣传故乡这片土地的神奇。于是我们从外面带回几颗并不好看的石头,权当宝贝珍藏。知道了马家窑之后,儿子把一个仿马家窑彩陶的酒瓶硬是认作古董,不肯丢弃,即使没有带回家里,他也藏到了草滩一处隐秘之地。

我四处走走停停,不能奔跑如一只野兔,也企图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羊,慢慢打量一草一木,触摸坑坑洼洼的地面,远离人群,贪婪地嗅着雨水潮湿之气,深深浸染杂草肆虐的荒凉气息。

草滩树木

草滩默默伴随在蒲庄身后。蒲庄丰满,草滩一派旺盛。蒲庄逐渐空寂,草滩变得荒芜,杂草四处无所顾忌地蔓延,占据每一处旮旮旯旯。那些枯黑粗糙的树木,多年来驻守草滩,未曾发生明显变化。它们多为乡村常见的白杨树柳树榆树,顶多期间夹杂几棵槐树,边缘点缀上几棵酸果树而已。

田野仍然在不远处,被人耕耘、播种、收获,为蒲庄提供源源不断地粮食供给。草滩却处在两难境地,开垦不成田地,建造不成庄窠,只夹在蒲庄和田野之间,成为过度地带。出入蒲庄的人,倒是要经过把草滩一分为二的小道。其上常年绿荫披覆,过往之人驻足小憩,便可目光漫无目的投向草滩。草滩之外,蒲庄就是蒲庄,炊烟袅袅,人声嘈杂。田野也就是田野,一片植物蒸腾的气息,大片的庄稼汹涌澎湃,奋力生长。

草滩被忽略的地位,至今没变,似乎根本无人理会其变化。蒲庄里的垃圾往其低洼处倾倒,死猪死羊的尸体择其软处填埋。草滩是蒲庄人眼里的荒漠,可有可无。经常你会看到,有别的村庄的放羊人,手执长鞭,“咩咩”呐喊,赶着脏兮兮的羊群,漫过这里。这里的草被啃噬、践踏,若非今年,这些草几乎难有疯长的时机。没有人会因为陌生的羊群啃食了草滩而心生不满。草滩天然就是块公共的所在,像一个城市里的广场,自由敞开,来者不拒。

倘若别人把羊群赶到村庄里,你试试看,你的步子还能如同吃草的羊群悠哉乐哉吗?

要说草滩是没有主的,也不尽然。它上面生长的每一棵树木都各有其主,看似成不了大材的普通树木,却早就从先辈手里划定了归处,梅花早就有主,大大小小的歪理吧唧的树木分得毫不含糊。你会看到一些树木,适时会被主人家锯倒、分解,运回家中,梁柱的当梁柱,烧柴的烧柴,各尽其用。秋天来临,草滩上的树木随风吹送,叶子纷纷扬扬,下雨般飘起落叶来。不同的叶子,或黄或红,落到地面上,金黄灿灿,燃起一地绮丽的火焰。这时候,就会有人拿着扫帚唰唰地扫起来,一家一家的,扫出界限,谁家的叶子,一点也不含糊,区分得清楚。落叶被堆起来,直到满树的叶子基本落尽,才被主人家一背篓一背篓背回家去,当做冬天烧土炕的燃料。

堆起来的树叶,也有被偷走的时候,但毕竟是树叶,对着空荡荡的草滩骂上几句,也就过去了。有几年草滩上的树木竟也频频失盗,合抱的柳树、胳膊般粗细的白杨树一夜之间,就只剩白兮兮的树茬。人们聚到草滩查看,都颇有经验似的,七嘴八舌地说来说去,最后认为是别庄人家盖房子,缺少木料,便连夜做出偷盗之事。于是,人们留意周围的庄子谁家盖新房,便暗中打发人或通过亲戚朋友暗中一探究竟。最终有没有发现被偷盗树木的蛛丝马迹,没人在意,自然也从未见过追回失盗的树木。其实,这样不体面的举动,早就被蒲庄人使过。盖过房子的人最有经验,前一日还短椽少檩,一夜间便凑齐木料,这期间的缘故谁都明白,谁都不说破,帮人家盖房子时,有说有笑,全然不在意。

草滩上留下白森森的伤口,大大小小有几十个,有的很快腐烂,被青草淹没不见。有的几年、十几年还露着难看伤疤,一到秋天,围着树桩便长出一簇簇新鲜的毒蘑菇,似在呈现历历往事。蒲庄里的老人,大多身子骨精瘦,面目清癯,有的是闲工夫,便拿上镢头去刨挖树桩。他们正事干不了,倔劲一上来,就整天和树桩纠缠起来。没成想一棵树地下的世界,远比想象中的丰富。树木在地上时,树干、枝叶分得清楚,若需砍伐,绝对不是难事。叫来众人帮忙,在树身上绑上长绳,想让树木倒在那一面,就从那面根部下锯锯倒。然后分解枝干,大人小孩量力搬运回家。地下的树根却处在暗黑的世界里,是地上树冠的在另一个世界的倒影,有可能比地上的部分更加庞大。地下的根在泥土中探索行走,四处伸展,能屈能伸,形成复杂的庞大的根系。也许费上半天的功夫,会绕树墩刨出一个大坑,但不见得你能把一个树墩从泥土了拽出来。众人也帮不上忙,只能一个人花时间与树桩较劲,软磨硬泡,不慌不忙,边挖边用斧子削砍,最终把树墩分解成一块块木柴,拿回家晒干当柴烧。

爷爷生前,常常出没草滩里。他身材矮小,耐心极好,挖一个树桩愿意花几月乃至半年的时间。有时树桩还没挖出来,他整个人就吞没在树坑里,只见土往外面抛出来,不见人影。更多的时候,他像孩童一样在草滩上、树木之间自由溜达,怀中紧紧抱着枯枝。总是在狂风中或暴雨后,你会看到穿梭于草滩之上、树木之间爷爷的身影,笃定而沉稳。他和那些同样身材瘦小、目光如炬的老人比赛,总是跑在人前,在大风之中、暴雨之后抢先捡回大抱大抱的树枝,整齐地码在屋檐下,占据半面墙壁。他生火盆的烧柴全靠这些捡来的枯树枝。每日早起,他就生着火盆,烟熏火燎煮起罐罐茶,度过半个早上的时光。这是他晚年雷打不变的生活习惯。团聚他在周围一群人,大人、小孩都有,尤其是那些寒冷的冬日,一盆火,一杯罐罐茶,显得格外温暖。直到爷爷走了,火盆收起,再无人煮罐罐茶了。爷爷一辈的老人陆续走了,穿梭于树木之间捡拾干柴的人影也逐渐少了。

由爷爷我想到奶奶,她也常常出现在草滩上,每年扫落叶的队伍中自然少不了她,从年轻一直扫到年老,仍有不罢休的架势。那年冬天我回乡里,寒气如针,只钻人骨缝,老远就看到一个老人双膝跪在草滩里,埋头铲着草皮。那时节,草滩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霜,草们全都发白变枯,脚踩上去便簌簌作响。虽然那老人穿着厚厚臃肿的棉衣棉裤,但那彻骨的寒冷,立刻随着那一跪,传遍我全身,刺得人忍不住颤抖。蒲庄里冬天要烧土炕取暖,那些燃料不足的年月,人们习惯来草滩铲草皮,以补充烧炕的燃料。可如今煤炭等燃料兴盛之际,谁还会不顾惜自己,大冬天折磨自己呢?我一走近,惊叫起来,竟然是奶奶。我拉她起来,不客气的质问她,这么冷的天,她双膝跪地,怎么回事呢?我劝她回去,奶奶见我,满脸皱纹荡漾开来,说不缺填炕的,我就是闲着,看这里的草厚厚的,不铲,怪可惜的,铲了背回去,也能当填炕的。

爷爷和奶奶年老后,分别在我家和四叔家生活,直到他们去世。晚年的奶奶,生活过得丰裕,什么都不缺,闲了就四处赶场子拜佛烧香,若遇上家人外出,或者逢上孙子们大考时,她便悄悄替子孙许愿祈福。她会像转亲戚一样,来到我家看爷爷,再到二叔三叔家转一趟。大家都似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奶奶也似乎并不太亲子孙们。她似乎越老变得越自私起来,总是毫无由头地把一些没处用的东西,尽往四叔家拾掇。没人理解奶奶的行为,这冒着寒霜,双膝跪地铲草,所为着何?一切都是她独自偷偷所为。奶奶逝世前那段日子里,脾气也极为暴躁,伺候她的亲人无一例外的被她咒骂。直至她去世时,身边只有一人陪伴,等众子孙再赶到时她已西去。从困难日子里走来的她,似乎想拼命珍惜现有的日子,又似乎对人间无所留恋。

草滩之上,树木之下,再也不见像爷爷奶奶一样的人了。秋天到,那些树木黄了叶子,仍然在风中飘飘落下,落叶散落一地,混杂在疯长的杂草当中。那片燃烧的绮丽之景,我还没有看到。

作者简介:蒲永天,笔名雨杨,1984年出生于甘肃临洮,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见于《诗刊》《散文诗》《星星》诗刊《飞天》《北方作家》《中国诗歌》《绿风诗刊》《诗歌月刊》《天津文学》《延河》《敦煌诗刊》《红豆》《散文诗世界》《作品》《甘肃日报》等报刊.出版诗集《爱飞翔的树》,作品入选《2017中国年度诗歌》《2018年中国青年诗人作品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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